文/湛鹤霞
这次回老家，表姨妈到我家做客。饭后我们坐一起聊天，姨妈聊起她娘家的事，引出了她父亲与她堂叔的一桩旧事。
姨妈的父亲，我喊舅外公。舅外公有个堂弟，叫胡长根。那年，胡长根的妻子生病住院，到处借不到钱，就找到他的堂兄——我的舅外公借，舅外公刚好在从外地做生意回来，赚了一笔钱。救人要紧，舅外公和我舅外婆一商量，就把家里全部的200元钱都借给了胡长根。要知道，那时一角钱可以买五个鸡蛋，200元，在那个贫穷的年代，那绝对是一笔巨款。舅外公夫妻俩当时经济条件也很差的，他们为了救弟媳妇的命，把钱全部借出去了，而他们自己则带着四个孩子吃糠糊糊和野菜过日子。当时胡长根接过我舅外公的200元钱的时候，感动得大哭，当场写了欠条，跪在地上磕头道谢。
最后他妻子还是没治好，妻子死后，胡长根就用剩下的钱买了棺材、办了丧事。生病及丧事前后，收了些人情，除去开支后，还有200来元的结余，刚好够还账。
胡长根的妻子下葬一个月后，我舅外婆就要舅外公去找胡长根要回借出的钱，舅外公总是找借口不去。最后舅外婆说要自己去要账，舅外公才说出了实话，说胡长根已经还了钱。舅外婆松了口气，既然还了，钱呢?舅外公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自己赌博输掉了。
这下可不得了，赌博输了200元钱，那可是要了全家人的命啊，这日子还过不过?舅外婆当时就大发脾气，追问是输给谁了?舅外婆拿着菜刀，要去找舅外公的赌友算账。但是无论怎么逼问，舅外公就是不说出钱输给谁了。舅外婆这下起了疑心，因为丈夫向来都是勤俭持家，从来不参与赌博的，怎么突然去赌博，而且一下子输了那么多钱呢?舅外婆气得以上吊相逼，舅外公还是坚持说是赌博输掉了。
舅外婆去问胡长根，他信誓旦旦地说，老婆一下葬，就去还了舅外公的钱，并且是一手交钱，一手还欠条的。言下之意是至于舅外公拿回钱干什么了，他就不知道了。“做生意的人，在外结交朋友多，钱花出去了不想告诉家里人也是常事。”胡长根说。
舅外婆从胡长根的话里琢磨出一些味道来：八成是舅外公在外找了女人，拿钱养小老婆去了。从那以后，舅外婆宁愿受穷，也从此坚决不许舅外公外出做生意，只许他在家里种地。这件事被舅外婆经常拿出来念叨，也成了舅外公受气大半辈子的话柄。
时隔多年，胡长根的儿女都长大成人了，那年，大儿子结婚了，小儿子从部队退伍回来，等着分配工作。家里一片喜气洋洋，哪知很快就大祸临头了。
那天，他16岁的女儿从外面回家，回家后就喊肚子痛，然后就呕吐。家里人赶紧喊医生。女孩说：“喊也没用了，我吃了断肠草。”家人吓坏了，问她为什么要寻短见，女孩说：“我也不晓得，是一个穿黄衣服的人让我吃的。”家里人想问清详情，已经来不及了，女孩很快就断气了。
女儿死后仅仅过了45天，胡长根又失去了小儿子。那天中午午休时，胡长根的大儿子没在家，胡长根看到刚从部队回来的小儿子走进了他新婚嫂子的卧房。很久都没见他出来，胡长根就起了疑心，闯了进去，把他们双双捉奸在床。当天晚上，胡长根还没来得及告诉大儿子，小儿子就在队里的废弃房子里上吊死了。
三个孩子折了两个，不久他大儿子也离婚了，一个家就这样散了。胡长根倒是活到很老才去世，只是他的晚年很凄凉，孤苦伶仃的，最后死在池塘沿上。
这些年每每说到胡长根，我舅外公就摇头叹息。直到他86岁去世那年，才悄悄告诉他的女儿——也就是这次到我家做客的我的表姨妈：当年那200元，胡长根根本没有还。当时他拿着200元来还账时，找我舅外公要欠条，舅外公翻箱倒柜也找不到了。他还钱的手当场就缩回去了，他说欠条就是钱，既然你把欠条弄丢了，那就是你自个把钱弄丢了。然后他就昧着良心再也不还钱、也不认账了。姨妈埋怨舅外公为何当初不说，背了那么多年的黑锅。舅外公说：“说出来会闹得兄弟结怨，也让外人看笑话。再说了，你哥的脾气你知道的，我要是说了，会闹出大事来的。”
我舅外公一辈子的黑锅也没有白背了，他们老俩口都活到八十多岁，儿女及孙辈都很出息，很孝顺。这就是忍辱的成全吧。老话说了，吃亏是福，哪能假得了呢?
点评：
胡长根家的败落，不一定只是昧了钱这一件事导致的，此事也许只是众多因素之一。亲人在危急之时帮他，事后却立即就翻脸不认人，借机赖账，并让帮他的人背多年黑锅。能做出这样的事，可以想见他是怎么样的人。这样的凉薄心性，感召这样的命，岂是偶然?人哪，真是不能昧了良心，老天都在看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