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日藏地,不少地方还保留着祭祀山神的风俗,如在川北阿坝州汶川,不少藏族寨子都有自己的山神,各寨子都有自己祭祀山神的一套仪规;在川西甘孜州的石棉,每年腊月十三开始的唤山节即为祭祀山神的节日,整个祭山活动要持续三天。当我从康定坐长途汽车去色达的路上,沿途经过几座高山之顶时,车内不少藏民都将头伸出车窗大声叫唤,并将撕碎的白纸、白布条等物扔出窗外。在山顶上,往往已积蓄了许许多多这样的白纸、白布条,随风一吹,盘旋升腾,直冲云霄。藏民们以这种方式表达对山神的敬畏和礼拜。
但是,传说毕竟是传说,故事毕竟是故事。如果说在传说里还有人跟山神交往的故事,那在现实生活中——尤其在人类即将进入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很多现代人实际上已经仅仅把山神视为天方夜潭中的一种神话了。
当我从丹真嘉措活佛那里听说了峨钵曾被山神请去的事情后,我也感到很惊奇。设法从一个喇嘛那儿打听到峨钵的住址,我马上就去找他。
找了好几次,直到第四天,峨钵才回来。开门让我进去,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披红色藏袍,身体壮实,脸相忠厚,能说一口蛮像样的汉语。他的屋子,像这儿大多数喇嘛的屋子一样,不大,约六七个平方米,地上铺一块五尺长的地毯,白天可坐,晚上可睡。四周墙上贴满大大小小画片,贴得最多的是法王的像。
他前几天开车去县城了,昨晚刚回来。听我说了来意,知道是丹真嘉措活佛叫我来的,他点点头,就跟我谈起他被山神叫去的那段经历。
这事发生在藏历猴年。他属马,那一年二十六岁,是色达县色柯乡约若村的会计,那时村还称大队,他是大队会计,已当了多年,还兼公社的会计辅导员,在村子里,书记、队长之下,会计也可算得上是一个人物。
那一年,根据上头的布置,生产计划要调整。他便骑马去十道班等处通知那里的村民,第二天来大队部开全体村民会议。是个大晴天,下午太阳很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只见迎面来了个骑马的老人,又高又大,有三四个人那么高,那匹马当然更高大了。老人相貌威严,留着络腮胡子,胡子成卷曲状,朝两旁翘起。老人到他跟前停了下来,对他说:“我是丹金神山的护法,有点事要你帮忙,今晚我来找你。”峨钵觉得有点害怕,他过去不信佛道神怪这一套,但听到过不少关于山神天神的传说,没想到今天让他给遇上了。他对老人说:“我家里有个老母要照顾,恐怕我帮不了你的忙。”老人说:“你可以帮我的忙,不用怕,晚上我再来。” 说着骑马走了。
通知完了明天开干部会,峨钵就在十道班吃了晚饭,还留下来,看晚上放电影。高原牧区放电影是件大事,附近骑马赶来看电影的牧民不少。峨钵坐在人堆中间。那晚放的是《五朵金花》,挺好看。放映员换最后一盘带子时,峨钵忽然想起,下午遇到的那个老人,不是说晚上还要来找自己吗,他坐不住了,而且这时电影银幕上的图像也变得看不见了。他就站起身走出了人堆。人们仍在看电影,没谁注意到他的离去。
那晚是藏四月初十,大半个月亮挂在天上,月色挺亮,四周群山的轮廓看得很清楚。走到公路边,只见那个巨人般的老人已等在那里了。见他出来了,便对他说:“我等你很长时间了,为什么不早点出来?跟我走吧。”说着,就在马上俯下身,像捉小鸡似的,把峨钵轻轻地提起,放在身后马背上,然后疾驶而去。
到了丹金山一个很大的山洞里,里头黑黑的,稍稍有点光线。老人叫峨钵把衣服脱下来,让他检查一下。检查完了,老人很满意地说:“很好,你身上啥子也没有,正是我要找的人。”等峨钵穿上了衣服,老人又说:“我要你到很远的一个地方帮我送一样东西,不过你是个人,已经吃了人吃的物品,现在去可能到不了那里。你先在我这里休息一下,然后再去。”说完,老人走了出去。山洞里马上变得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就在山洞里休息,似睡非睡,似醒似醒,不吃不喝,不渴也不饿……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有两三天了,山洞里又有了光线,而且比先头亮。峨钵醒来了,觉得人非常舒服,浑身充满了力量。老人又来了,拿着一只红色的小方盒,交给峨钵,对他说:“这个给你,你把它交给唐雅神山的护法。这个盒子里有很多东西,你不要打开。不过,你也打不开它。”唐雅山在青海果州班玛县,离这儿很远,平时骑马一天也不一定能赶到,不过,峨钵当时并没想到去唐雅山要走很多很多路,他觉得帮老人送这个盒子好像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峨钵拿着这个小盒子就上路了。他发觉自己走得很快,但一点儿也不吃力。天正在下雪,雪地上并没留下他的脚印。淌水过小河溪流时,鞋子也不湿。经过自己村前的日穷沟时,他停下来坐了一会儿。他想起了家中的老母,要不要回去看看?后来想,还是等把老人交给他的事情办完了再回去吧。有村民在他面前经过,他看得见他们,但他们看不见他。他也不想跟他们说话,就站起来又上路了。
在路上,他赶上了两个骑马往青海方向去的人,便跟着走了一段路。从这两人的谈话里,他得知这是父子俩,父亲名叫哇脱,爷俩个是要到班玛智钦寺去。他觉得这爷俩的马跑得太慢,便撇下他们,又一个人往前走去。
翻过几座山,越过杜柯河,由川北进入了青海。傍晚时分,他来到了唐雅山前。他看今天时间不早了,心想等明天天亮时再去山里找唐雅山神吧。他在山脚下躺了一夜。第二天,太阳一出来,他就上山了。到了山上,眼前突然出现一座很大的山门,他进了山门,没走几步,有个像丹金山神一样高大的老太太出来了,满头白发,满脸皱纹,至少有几百岁了。
老太太问他找谁?他说找唐雅神山的护法神。
“噢,那是我的儿子。”老太太说着,就回头喊了三声。只见一坐大山满满地塌陷,然后化成了人形,极高极大,是个胡子很长的老人,胡子一直垂到腰部,脸颊上也有胡子,成卷状,每边的脸颊上各有五六个胡子卷。头上的头发也很长,分向左右两边。老人的脸和手都很黑,手指比大树还粗。这时,峨钵忽然发觉自己也变得又高又大,森林匍匐在他脚下,像平时看到的一片青草,四周的群山变成了小土坡,他就这么高高站着,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对唐雅山神说了丹金山神请他带来一个盒子,然后就把那红色的小方盒子递给了唐雅山神。唐雅山神接过盒子,当场打开,盒子里还有个小箱子,打开小箱子,里面有许多药丸,是黑色的。山神取出六颗药丸,交给峨钵,要他去一趟仰吾里神山,转交给仰吾里神山的护法。还告诉他,到那里后,只要叫仰吾里山神的名字,把药丸抛上天,就可以了。
峨钵也不知去仰吾里山有多远,他接过唐雅山神给他的六颗药丸,就走了…… 完成了唐雅山神交给他的任务,峨钵又成了一个常人,感到有点累有点饿,他出来好几天,到现在还没吃过一把糌粑喝过一口水呢。他便顺着来的路往回走…… 回家路上,经过一个村子时,峨钵遇到一个熟人,招待他吃了饭,还帮他借了匹马,陪他一起回去。那人告诉峨钵,他村里的人到处找他,这儿也来过,都说他失踪了,不知他到哪里去了。
回到家里,已是晚上。村里的人见了他,高兴得又哭又笑。大家纷纷问他,峨钵峨钵,五天五夜,你到底跑哪去啦?我们四面八方都找遍啦。要说你还活着,怎会没个人影?要说你死了,怎会不见尸体?
他的母亲见儿子回来了,抱着他痛哭。家里已经请来了一批喇嘛,准备为他办后事了呢。前几天问过几个活佛,都说人还活着,不要紧。派人去色达洛若寺向晋美彭措堪布也问过,说是你被山神请去了,没受苦,家里不要为他念超度经,可以念念长寿经、皈依经,消除违缘,过五天会回来的。
峨钵对大家说了自己这几天的经历,整个色达、整个甘孜藏族自治州都传遍了。也有人不信。但不信的人少,信的人多,毕竟这是一个大队会计实实在在的亲身经历呀,而且村里那么多人分头找他,就是找不着,可过了五天,他不正像晋美彭措堪布说的那样回来了么!
峨钵回来后,仍然当他的大队会计。但是他变了个人,过去不信佛,现在不仅信了佛,对整个世界人生的看法都改变了。他对晋美彭措上师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当下就去上师那里皈依了佛门。他的老母亲故世后,他就跑到五明佛学院来出家了……
以上所记,完全为峨钵对我的叙述。为了读者阅读的方便,才改成了第三人称,没作任何艺术夸张。峨钵向我保证,他说的这一切是完全真实的。出家人不打诳语,我相信他没说假,而且他也没有必要说假。
“你以前为什么不信佛?”我问他。
“藏地被解放以后,寺庙全部被摧毁,喇嘛也没了,当地的老人有时对小孩说,在这儿,什么什么地方,过去曾经有过一所寺庙,曾经怎么怎么……就像在讲一个遥远的故事。我从小念书,受到的就是***‘破除迷信’那一套教育,那时我还年轻,不懂事,上头说没有佛,我也就跟着说没有佛。”
“你被山神找去后就信佛了?”
“是的,因为我亲眼看到了。而且,后来我看到的还不止是山神,还看到很多其它更殊胜的景象。”
“你是来佛学院出的家?”
“是的。我老母亲去世后,我就到这儿来出家了。那时,这儿总共只有二三百人,觉母更少,只有五十多,不像现在,已有好几千人了。”
“你来佛学院后,还当会计吗?”
“当了几年管家,还管点建筑上的事,这儿建大经堂、汉经堂,从设计到施工,都是我帮着搞的,藏族的居士林,也是我帮着修的,现在正在造的新的汉经堂,我也帮着搞。这几年还让我开北京吉普,我会说一点汉话,在外面跑跑比较方便。”
“你家里还有哪些人?”
“有个姐姐,在外村。一个弟弟,两个妹妹,都在自己村子里。大哥,在县里当工商局长。”
“可以公开我对你的采访和你的名字吗?”
“可以。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人信佛,有更多的人转到佛学上来,如果大家都信佛,我们这个社会就一定会变得更好。”
注:本文原载《东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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