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生平
远公大师(公元334—416年),东晋时代人,俗姓贾,出生于雁门楼烦(今山西代县)世代书香之家。远公从小资质聪颖,勤思敏学,十三岁时便随舅父游学许昌、洛阳等地。精通儒学,旁通老庄。二十一岁时,偕同母弟慧持前往太行山聆听道安法师讲《般若经》,于是悟彻真谛,感叹地说:“儒道九流学说,皆如糠秕。”于是发心舍俗出家,随从道安法师修行。纵观大师一生的德业,可概述为四:
(1)弘护佛法,尊严僧格
远公大师出家后,卓尔不群,发心广大,“常欲总摄纲维,以大法为己任”,精进为道,无时或懈,道念日纯。道安大师常常赞叹说:“使佛道流布中国的使命,就寄托在慧远身上了!”于此可见远公的器识超出常伦。远公二十四岁时,便开始升座讲经说法,听众有不能理解的地方,远公便援引庄子的义理为连类,采用格义方法,令听众清楚地领悟。由于这种讲经的善巧方便,道安大师便特许远公阅读外道典籍。远公讲道之余亦勤以著述,相传鸠摩罗什大师读到远公所著《法性论》后,大加赞叹云:边方未见经,便暗与理合,岂不妙哉!
在弘法传道的过程中,许多人皈投到远公座下。东晋太元四年(公元379年),道安大师为前秦苻坚所执,往长安,其徒众星散,远公率领弟子数十人,打算去广东罗浮山,路过浔阳(今江西九江),见到庐山清净,足可以息心敛影办道,于是驻锡庐山的龙泉精舍。时有远公的道友慧永,对刺史桓伊说:“远公刚刚开始弘法,就有很多的徒众来亲近他,将来一定有更多的学者来追随他,如没有一个比较大的道场,那怎么行?”桓伊听了这话,发心建造东林寺。远公自此以东林为道场,修身弘道,著书立说,三十余年迹不入俗,影不出山。由于远公的德望,当时的东林寺成为南方佛教的中心。天竺僧侣,望风遥仰,“东向稽首,献心庐岳”。庐山东林寺与长安逍遥园鸠摩罗什译场,作为南北二大佛教中心,遥相呼应。
远公作为一代佛教领袖,十分注重僧格的尊严,针对当朝某些官员提出沙门应礼拜帝王的说法,著《沙门不敬王者论》五篇,阐述僧人不礼拜帝王的道理,高标出家修道的胸襟,云:“是故凡在出家,皆遁世以求其志,变俗以达其道。变俗,则服章不得与世典同礼;遁世,则宜高尚其迹。夫然者,故能拯溺俗于沉流,拔幽根于重劫,远通三乘之津,广开人天之路。如令一夫全德,则道洽六亲,泽流天下,虽不处王侯之位,亦已协契皇极,在宥生民矣。是故内乖天属之重而不违其孝,外阙奉王之恭而不失其敬。”远公于此推重出家的志向,赞叹修道的功德,无非欲令世人具敬僧之心,亦令僧人自尊自强。由此,远公严正声称:“袈裟非朝宗之服,钵盂非廊庙之器,沙门尘外之人,不应致敬王者。”可谓掷地有声,凛然刚骨,力争僧格的尊严与独立。迫使篡位的桓玄,下诏书确立僧人不礼敬帝王的条制,自此便成为中国的规约。
远公志逾丹石,不畏权势,心量广大,惟道是从,保持着崇高的僧格形象。试以二例为证。其一,晋安帝自江陵回京师,辅国何无忌曾劝远公在江干候迎,远公称疾不行。安帝不特不以此为忤,反而来信安慰远公,谓“知所患未佳,甚情耿……法师既养素山林,又所患未痊,邈无复因,增其叹恨”。其二,桓玄征伐殷仲堪,行军经过庐山,要远公出虎溪一见,远公亦称疾不堪以行,绝不破例出虎溪去见宾客,桓玄只得自己入山。起初桓玄傲气十足,不肯向远公敬礼,哪知一见远公的严肃神韵,不觉自然而然地致敬起来。桓玄问:“不敢毁伤,何以剪削?”远公答云:“立身行道。”桓玄称善。桓玄的问难基于《孝经》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以此经文非难慧远“剪削”(剃发)为僧的行为,置对手于“不孝”的地位。远公“立身行道”的答语也出自《孝经》,言简意深,令桓玄十分佩服。桓玄下山后对左右随从说:像远公这样的人,实是我生平所未见过的,的确是个高僧大德!其后桓玄沙汰僧众,特对他的僚属说:“在此诸沙门,有能申述经诰,畅说义理者,或禁行修整,……皆足以宣寄大化,……其有违于此者,皆悉罢道。……唯庐山道德所居,不在搜简之例。”远公为此致书桓玄,广立沙汰僧人的条制,桓玄悉皆遵从。由此可见远公感化人之深。远公具深厚的摄受众生之婆心。陶渊明耽湎于酒,而与之交往甚密,欲其参加莲社,简小节而取其旷达。朝廷叛军首领卢循,远公执手叙旧,慈怀平等。足证远公荷负至教,垂裕天人。祖师风范,高山仰止。
(2)道隆德盛,威神莫测
远公一生德业隆盛,饮誉遐迩。许多外国僧人都说震旦有菩萨大士应化,经常焚香礼拜,钦仰庐山。远公本迹,吾人难以测度(鸠摩罗什大师赞称为东方护法菩萨),然其威神妙用之事相,亦足以感发人心。
远公率众初抵庐山时,寻找创立寺宇的地方。一日与诸弟子访履林涧,疲息此地,群僧并渴,率同立誓曰:“若使此处宜立精舍,当愿神力,即出佳泉。”尔时,远公以锡杖掘起,清泉涌出,因之构筑堂宇。其后天尝亢旱,远公率诸僧转《海龙王经》,为民祈雨。转读未毕,泉池中有物,形如巨蛇,腾空而去。俄而洪雨四澍,旱情缓解。以有龙瑞,遂名龙泉精舍。
建造东林寺之初,木材匮缺,远公为此发愁,夜梦山神禀告:“此山足可栖神,愿毋他往。”当夜天空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殿前水池中,涌出许多上好的木材(出木池遗址尚存东林寺)。刺史桓伊大为惊讶,更加相信远公是神僧,召呼百姓出工出力,建寺速度加快。因将大殿称作神运宝殿。
陶侃在广州作刺史时,一渔人见海中有神光,撒网至放光处,得金文殊像,上有“阿育王造”的字样。陶侃以此金像送武昌寒溪寺供养。后来,寒溪寺遭火灾,殿寺全被焚毁,唯有金文殊像及其供像的殿堂得以幸存。陶侃移任江州作官后,派人迎请金文殊像,谁知金像抬上舟船便沉到水底,多次打捞,了无踪迹。当时有民谣云:“(金像)可以诚至,难以力招。”东林寺建成后,远公至江上虔诚祷之,金像忽然浮出水面,遂恭迎金像至神运殿,另造重阁以供奉,并制文殊瑞像赞。
远公容貌威严,令人一见顿生敬畏之心。据传记载:时有慧义法师,以强正自命,不肯服人,对远公弟子慧宝说:“你们都是一班庸才,所以对慧远推服得不得了。你们看我和他辩论。”及到听远公讲《法华经》时,屡次欲提出问题来问难,终因心情战栗,汗流浃背,一句也不敢问。另有谢灵运恃才傲物,一见远公,肃然心服。足见远公感格人心之威德。
(3)礼敬梵僧,迻译佛典
东晋时代,佛法虽已不断地传入,然尚不完备,所以梵僧来华弘化者,仍然络绎不绝。远公感于法道有缺,曾派弟子法净、法领等西行取经,得到诸多梵本佛经。远公遂于庐山置般若台译经,成为我国翻译史上私立译场的第一人。
远公重视与梵僧大德交往,礼请他们弘法译经,略举数例:
(一)弗若多罗是专精《十诵律》部的学者,曾与鸠摩罗什合译《十诵律》,不幸未译完,就忽尔去世。远公对此非常慨叹,痛惜大法不能东来。后来,以律藏驰名的昙摩留支来到关中,远在庐山的远公即遣弟子昙邕入秦,亲笔致书昙摩留支,请他发心将未译出的《十诵律》余分翻译过来,昙摩留支受远公的至诚所感,遂将弗若多罗未竟的部分译出,成为我国第一部完整的比丘律藏。
(二)鸠摩罗什大师佛学精深,独步阎浮,于姚秦时代入关,大兴译场,学者云集,成为北方佛教的中心。远公常常修书通好,殷殷致问,请教修证佛法过程中的疑难问题(其问答内容具见《大乘大义章》),表现出远公作为一代祖师,心胸广大,谦谨好学的风范,亦是文化交流的一段佳话。
(三)佛陀跋驮罗尊者,又称觉贤,北天竺迦毗罗卫国(今尼泊尔境内)人,释迦族,甘露饭王后裔。以精通禅律驰名,于义熙四年(408年)来到长安。觉贤三藏因被人指斥显神通而见摈于北方,远公特遣弟子昙邕入关,替他们和解,由于觉贤不愿再回北方,便投奔远公。远公予以热烈欢迎,邀他加入莲社,请他翻译佛经,并以负责的精神致书国主姚兴,为觉贤解除了被摈的处分,恢复了觉贤的名誉。后来,觉贤又被邀到建康道场寺,译出《华严经》(晋译六十卷)、《僧祇律》等佛典13种共125卷,为大乘瑜伽学说东流开了先河。华严宗风的阐播,亦造端于觉贤的南下。南下的觉贤,所以有造于我佛教,其功仍在远公。假定不是远公的宽弘大量,觉贤虽怀大法也无由播扬。觉贤三藏终生不忘远公的知遇之恩,遗嘱圆寂后骨灰安放东林寺,其舍利塔建在东林寺。觉贤是历史上第一位葬在庐山的外国僧人。
从上可见,远公大师虽则是净宗行人,然对大乘各宗各派的弘传事业,都以极大的热情予以推动。这种为法的精神,表现出一代宗师的德操。
(4)启建莲社,上品往生
远公在庐山东林寺结莲社,率众精进念佛,共期西方。凿池种莲花,在水中立十二品莲叶,随波旋转,分刻昼夜作为行道的节制,称为莲漏。由于修行的理论与方法正确,莲社123人,均有往生净土的瑞相。远公临终预知时至,将一生三次见佛的事实告知弟子,制订遗嘱,依古礼露其形骸于松林,与鸟兽结缘。至期果然安坐而化,上品往生。享寿八十三岁。
远公大师往生,道俗奔丧,络绎不绝。四众弟子不忍露骸松林,便奉远公全躯葬于西岭,治冢垒塔,谢灵运作碑文,以铭其德。后人在寺中图画远公像,令人瞻仰。远公大师德业广被,自晋至宋历代帝王谥号追荐多达五次。
2.思想
远公大师的净土思想是古印度净土教在我国初始弘传的理论结晶,是佛教文化与中国文化碰撞交融的产物,同时又与东晋时代苦难现实的催化以及远公个人修学背景相关。兹对远公净土思想特色概述有三:
(1)超越因果轮回的捷径——往生净土
远公净土思想的形成,肇始于其对神识不灭、三世因果、轮回报应之笃信。远公阐述形灭而神不灭的观点,认为神之传于异形,犹火之传乎异薪,薪异而火一,形易而神同。惑者但以一生为尽,故以为形朽而神丧,而人之所以生死流转者,乃因无明贪爱为惑为累。无明掩其照,则情想凝滞外物;贪爱流其性,则四大结聚成形。无明贪爱不息,则此身之后,仍受他身;此生之后,犹有来生,是则生生而不绝,永堕生死轮回。
由神识不灭的理念,推衍三世因果论,以破斥俗人怀疑善恶无现实验证的瞽论。远公依据佛经的业报论加以诠释:业有现报、生报、后报三种类型。何谓现报?此身造作善恶业,当生即受果报。何谓生报?此身造作善恶业,来生便受果报。何谓后报?此身造作善恶业,或经二生,或经三生……百生、千生乃至无数劫才受果报。所受何种果报没有必然规律,由心而感,心无定相,感事而应,因果感应的格局千变万化,报应有迟速先后的差异。然而,善恶赏罚终将会合,此乃任运自然之事。现实生活中常有行善罹祸、为恶得福的现象,是由于现生善业未报而昔世恶行始熟使然。所以,三世因果报应乃是广阔时空中的生命真相,如只是拘限于一生来考究,便很难明了善恶报应之理。
远公深信神识不灭,三世轮转的生命理念,所以,深惧生死之苦,累劫轮转之痛,汲汲以求出离生死险道的路途。故而一闻净宗念佛法门,便一往情深,专注期生西方胜妙净土,永享常乐我净之妙乐。远公的这种心路历程,亦成为莲社的精神理念。这个理念充分体现在刘遗民领命所作的《西方发愿文》中。《西方发愿文》全文434个字,行文流畅,言简意赅,以和美的音韵、崇高的意境,抒发着对西方极乐世界由衷神往之忱,感人至深。
由上可见,神识不灭、生死轮回的理念是净宗修持的必要前提,如果不相信这两点,便难以发起念佛求往生之心。以陶渊明为例,陶渊明隐居不仕,刘遗民、周续之与之相从甚密,被人称为浔阳三隐。刘、周均是莲社高贤骨干。陶渊明与远公吟咏唱和,有虎溪三笑之美谈。远公与莲友们再三劝勉他加入莲社,甚至特许他饮酒,渊明攒眉而去,始终未曾加入。其原由症结乃是,陶渊明不认同神识不灭、生死轮回的理念。这种意向在他的诗歌中每每见到。诸如《挽歌辞》写道:“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人死了和山川大地融为一体,有什么神灵不灭、轮回果报可言呢!《和刘柴桑》又云:“去去百年外,身名同翳如!”人死之后,名字和身体都会被淹没,还追求什么来世!陶渊明隐居田园22年,与远公及莲社诸贤广交朋友,却始终不入莲社,可见净宗起信是何其之难。净宗起信先从信三世因果轮回始,否则,便难入净宗念佛之门。
远公净土思想的产生,亦与当时社会苦难现实的催化有关。从汉末到晋末,政治失轨,从王族贵绅到庶民百姓,无一不像幕燕釜鱼,朝不保夕。加之天灾旱蝗频仍,饥疫横行,人们相率互食,苦难的境遇激发着人们的出离心,这种社会心态恰与净宗求生净土的出世理念耦合,由是,古印度的净土教便在当时的社会文化土壤中找到了生长点。远公应劫而生,融汇老庄与禅教思想,会归念佛求生西方净土,一呼百应,风云际会,揭开弘传净宗的序幕。远公的净土思想既是净宗理念与社会需要的融合,又折射着中国文化现实的色彩。由于远公的德望与修证成就,往生净土是超越生死轮回的捷径这一理念,便成为当时广大佛教徒的共识,并对以后的中国佛教发展,产生着深远的影响。
(2)渗透禅智的念佛思想
远公念佛思想与其修学背景密切相关。从汉至晋,印度佛教传入我国的主要是般若与禅学两系。远公出家后,跟随道安大师25年,受其熏陶影响甚大。道安大师的“本无论”是般若学六家之一,认为一切诸法本性空寂,故云本无。无在万化之前,空为众形之始。道安大师的修行方法是般若与禅法并重。般若是理论,禅法是实践,二者不可偏废。只有通过禅法的修持,才能真正悟证般若,臻于法性境界。
远公承继了这一思想,曾云:“夫三业之兴,以禅智为宗,禅非智无以穷其寂,智非禅无以深其照,则禅智之要,照寂之谓。其相济也,照不离寂,寂不离照。感则俱游,应必同趣。功玄于在用,交养于万法。”远公推重禅智的理念,运用在他的念佛行持中,形成禅观念佛的特色。
远公的这一思想特色,鲜明地体现在他对念佛三昧的诠释中。远公写道:“夫称三昧者何?专思寂想之谓也。思专,则志一不分;想寂,则气虚神朗。气虚,则智恬其照;神朗,则无幽不彻。斯二者,是自然之玄符,会一而致用也。”远公首先开示三昧的内涵境界,初以耳识闻信弥陀名号,次以意识专注忆念。念到极处,人法双亡。如是第六识脱落,则第七末那识自然不行,即是思寂。这样巨浪微波,咸成止水;浓云薄雾,尽作澄空。唯是一心,更无余法。内在智光得以显发,慧光鉴照洞明一切幽玄,生发无穷的妙用。
远公进而阐发念佛三昧是诸三昧中最殊胜的。云:“又诸三昧,其名甚众,功高易进,念佛为先。何者?穷玄极寂,尊号如来,体神合变,应不以方。故令入斯定者,昧然忘知,即所缘以成鉴。鉴明,则内照交映,而万象生焉。非耳目之所暨,而闻见行焉。于是睹夫渊凝虚镜之体,则悟灵根(相)湛一,清明自然。察夫玄音以叩心听,则尘累每消,滞情融朗。非天下之至妙,孰能与于此哉?”远公这段文句,是悟证的境界之语,颇难把握准确,勉强体会,可译白如下:
远公认为:三昧的名称甚多,在诸三昧中,以功德高、进展容易的标准来衡量,当推念佛三昧最为第一。这是什么缘故呢?穷尽玄妙、通达寂灭的境界,即是如来性体。如来性体,任运神妙,随缘妙应,无有定规。如来体性能令证入念佛三昧的行人,浑然消泯人我是非的界限,遣荡种种知见,涉缘应事,如同镜子。镜子明亮,内照清楚,便能映现森罗万象的相状。即便耳与眼不能视听的景物,但运用闻性与见性,亦能通晓无碍。在念佛三昧中,能睹见渊深、凝寂、虚灵之镜(心)体,悟证灵性本原湛明一体,清净透明,法尔自然。以本心聆听内在的玄音,扣诚发响,能令尘劳系累渐除,滞塞的情执徐徐融化开朗。这个境界的获得,若不是天下至妙的念佛法门,还有什么方法能够达到呢?!
远公这段文句展示的念佛三昧,着重自他二力的修证,然以禅观证悟,栖神净土,兼仰佛力。如是,便避免了渺茫无主,蹈虚履空的窠臼。远公以净宗经典为依据,使其念佛思想获得了正确的基石,内蕴净宗实质内涵,从而使他的念佛三昧达到了纯正而如法的境地。
(3)定中见佛,归命安养
远公所创的莲社,以修念佛三昧为主,其所依据的经典是《无量寿经》与《般舟三昧经》。《无量寿经》所示发菩提心一向专念阿弥陀佛,乃是远公及莲社诸贤共修的纲宗。远公以及莲社其他同伦,修念佛三昧,大多有定中见佛的体验。史料记载:远公禅定中三次见佛。刘遗民专念禅坐,始涉半年,定中见佛,行足遇像,佛于空现,光照天地,皆作金色。
远公对定中见佛事,尚存疑滞,曾向鸠摩罗什大师咨询。远公根据《般舟三昧经》所常引用的梦喻发问:谓定中所见的佛,假如真是属于梦的话,那不过是主观的想像而已,并不是真的佛现,故此佛不可能为我等断除疑网。假如是客观外来的佛,佛既是真实的显现,为何又以梦为喻呢?
什公回答这个问题,详明周全,首先指陈见佛有三类:一是自得天眼而见佛,二是神通自如,飞到十方去见佛,三是凡夫修行禅定,心止一处而见佛。《般舟三昧经》以梦喻定中见佛事,仅取梦中之事历历分明,能到能见,并非如梦的虚妄。经典处处指陈阿弥陀佛西方极乐世界真实不虚。定中见佛虽由心意识的专注忆想,然而其所具境界并非虚妄,乃是众生与佛感应道交所现出的景况。佛的法身遍一切处,亦遍入到一切行人心中。若行人心想佛时,水清月现,佛身显现,是故行人见诸佛身,不可当作虚妄幻觉来看待。可知念佛三昧,须具佛功德力、三昧力与自善根力,具足如是三种因缘,即得明见彼佛如来。
从远公所提出的问题中可知,远公不仅确切地修此念佛三昧,而且对念佛三昧的内涵境界,照见明了。远公由入三昧→见佛→往生,形成其净业修证的脉络路向。远公之念佛,以信心契入,着重凝观禅定,入三昧境界,即可随宜应物,显现妙境,终能见及佛境。受佛力法力之加持,坚固皈命西方极乐世界之愿心,命终得以上品往生,此即远公禅观念佛之要义。
远公这种别具一格的念佛思想与实践,在当时的佛学界引起了巨大的反响,为净宗在中国生根广被,作出了重大贡献。古印度净土教在中国传布伊始,尽管有《佛说无量清净平等觉经》、《般舟三昧经》等译出,然人们尚持观望、试探的态度。有没有阿弥陀佛?遥远的界外是否存在西方极乐世界?这些疑虑一方面要靠经典圣言量化解,另一方面,人们更希望有一种验证。这种验证,对净土教在中土的传布,关系重大。远公值此之际,以渊博的佛学造诣,以精勤专志的修持,向中国佛学界提供了这种验证,不仅是一人的验证,而且是莲社作为团体的验证——莲社123位同仁,或禅定中、或在梦中、或在临命终时见到阿弥陀佛,见到西方极乐世界的胜境,与佛典所记载的无二无别。远公以一代佛学领袖的德望向世人作出的验证,震撼着中国广大信众的心灵,为净土教在华夏的流布,注入了巨大的动力。中国人从此建立了一个永不倾覆的终极目标:念佛求生阿弥陀佛西方极乐世界,永脱轮回生死之苦,亲证穷玄极寂的自性如来。同时,远公以自己的佛法实践昭示:惟凭自力坐断生死殊不容易,应自力他力并重,皈投阿弥陀佛极乐世界,方是了生脱死的稳妥道路。远公对中国民众的这种贡献,堪称如来使者,真报佛恩。
另外,古印度念佛法门在中国庐山东林寺生根开花结果,并非偶然。念佛往生法门极具超越性意向,在佛教诸修行法门中,亦是由信仰契入的胜异方便。是故,这个特别法门的播扬得有一相应的沃土。而庐山正是一座隐逸文化名山,自殷周以来,便有诸多道人隐栖此山修行。自古迄今,庐山成为儒、释、道三教的文化源头。1996年12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庐山作为“世界文化景观”列入《世界遗产名录》,评价云:“庐山的历史遗迹以其独特的方式,融汇在具有突出价值的自然美之中,形成了具有极高美学价值的与中华民族精神和文化生活紧密相连的文化景观。”名人、名山与胜异法门,相得益彰,妙合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