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也,世尊!如来不应以具足色身见。何以故?如来说具足色身,即非具足色身,是名具足色身。」
「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来可以具足诸相见不?」
「不也,世尊!如来不应以具足诸相见,何以故?如来说诸相具足,即非具足,是名诸相具足。」
译文:
「须菩提!你认为,佛可以从具足色身见到吗?」
「不可以的,佛陀!不应该从圆满庄严的色身之处去见如来。为什么呢?因为如来说过,圆满报身,只是因缘假合的幻相,缘尽则灭,不是真实不变的实体,只是假名为色身而已。」
「须菩提!可以从具足诸相中见到如来吗?」
「不可以的,佛陀!不应从三十二相、八十种好之处去见如来。为什么呢?因为如来所说的诸相具足,是性德圆满而示现的幻象,是为了度化众生才显现的,并非真实的相貌,不过是一时的假名罢了。」
讲话:
关于身相的问题,在第五分及第十三分,佛陀问须菩提:「可以身相见如来不?”、「可以三十二相见如来不?”,此身相与三十二相,是应化的色身。第二十分经文中的「具足色身”和第五分、第十二分的色身,有什么不同处呢?
前分佛陀建立佛眼贯通五眼,遍知恒沙界众生心行,且以「三心不可得”的智慧为用,空去内心之相,而广行布施。此分为除行者对佛显现于外的具足色身,及五眼神通妙用生起住相,因此再以「见身无住”,铲除吾人对诸佛的色身,生起贪着。
第五分和第十三分的身相、三十二相,是指应化身,但此分的「具足色身”则为万德庄严,百福相好的圆满报身。经文中佛陀言及:「如来不应以具足色身见。”此句的「如来”是法身佛,亦即具足圆满的报身佛,非真如理体,无相的法身佛。
一、圆满报身非如来心
此分佛陀正显「佛非色见”之理,盖清净法身,犹如虚空,应物现形,哪里有永恒存在之相?佛陀借「见相非住”亦推广福德无实之性。具足色身之相,仍属有为的,不是不染一尘的般若本体。
《金光明最胜王经》卷第二〈分别三身品〉:
善男子!云何菩萨摩诃萨了知法身?为除诸烦恼等障,为具诸善法故,唯有如如智;是名法身。
前二种身,是假名有;此第三身,是真实有;为前二身而作根本。何以故?离法如如,离无分别智;一切诸佛,无有别法;一切诸佛,智慧具足;一切烦恼,究竟灭尽,得清净佛地。是故法如如,如如智,摄一切佛法。
善男子!譬如日月,无有分别;亦如水镜,无有分别;光明,亦无分别;三种和合,得有影生。如是法如如,如如智,亦无分别;以愿自在故,众生有感,现应化身。如日月影,和合出现。
经论中关于如来三身之说,约有三种:
(一)自性身,受用身,变化身。
(二)法身,报身,应身。
(三)法身,应身,化身。
其关系如下:
佛陀在第五分和第十三分先破除应身非法身,在此更进一阶把圆满报身也一并剔净,令行者不被有相的身所惑,而忘失有个如如之身,独超三乘六道之色身。
如来说具足色身,是佛顺俗谛说;即非具足色身是顺真谛说;是名具足色身则为中道第一义谛而说。
法身离言诠形色,非有为的色身能涵盖得了,其功德庄严,又岂是三十二相之法数可说尽。如《维摩诘经》:
有以音声语言文字而作佛事,或以清净佛土,寂寞无言、无说、无示、无识、无作、无为而作佛事。
又黄檗禅师之《传心法要》:
如今但学无心,顿息诸缘,莫生妄想分别,无人、无我、无贪瞋、无憎爱、无胜负,但除却如许多种妄想,性自本来清净,即是修行菩提佛法等。
太原孚上座有一次在扬州光孝寺讲《涅槃经》时,有一禅者因听讲至三德法身,广谈法身妙理时,禅师忽然失笑,孚上座讲罢。便请禅者喝茶,问道:
「我对佛学的研究,仅是依文解义,不够深契佛旨,适蒙见笑,希望您能不吝慈悲,给予指教。”
禅师:「座主刚才所讲的三德法身,在我听来,座主并未认识法身。”
座主:「我刚才所讲的,有哪些地方不妥当呢?”
禅师:「你再讲一遍。”
座主:「法身之理,犹若太虚,竖穷三际,横遍十方,随缘赴感,靡不周遍。”
禅师:「我不说座主讲的不对,只说座主对法身体相妙用,未能认识。”
座主:「既然如此,请慈悲为我开示。”
禅师:「你信得过我吗?”
座主:「我怎能不信呢?”
禅师:「那你从现在起,停止讲经旬日,于室内端然静虑,收心摄念,善恶诸缘,一起放下!”
座主就听从禅师所言,每日静心息虑,从初夜至五更,一天闻鼓角声,忽然契悟,便去扣禅师的门。
禅师:「教你保任大法,夜来为何酒醉?”
座主:「今日始知过去讲经,将生身父母鼻孔扭捏太紧,致使不能任性消遥,从今以后不敢在语言文字上多生是非!”
座主便罢讲经,遍历诸方,终能名闻宇内。
孚上座离却文字解义,敛心澄虑,观照寂然,善恶诸缘一时抛下,终明白语言文字不过是渡河之舟,揹负无用,而契入生身父母,思议不及的真人面孔。
吾人对于形相色身,心起尊卑高下的妄想,不知自尊自重,昧于本心,向迁流幻化,败坏危脆的四大、五蕴之身,苦苦探求消息!不知泥佛不度水,金佛不度火,汝不唤醒内里的真佛,致使有庙无佛,有佛不圣,任庙堂颓圮,香火断绝。
挑水禅师离开了寺院,而与乞丐共起共住。他在贫穷的乞丐中,冶炼自心,从困苦的物质,体会法界无限的妙用。
当他日渐衰老时,有一位朋友教他一种不用行乞的谋生之道──以饭做醋,而他以此,直到圆寂。
在他离开乞丐的行列时,他的一位乞丐朋友给了他一张佛像。他将这张佛像挂在茅屋的墙上,并在它的旁边贴了一张纸笺,上面写道──
阿弥陀佛先生:此室颇窄,你暂且委曲在此,但请不要误会,我是求你帮助我往生你的极乐净土。
挑水禅师,自尊自重,不求净土,不羡诸佛,随所住处恒为安乐国土,知生死不息,非他所造,皆是无明妄想,起贪瞋邪念,错乱因果。
占卜算命,算不尽恒沙界的心行,消灾祭禳,岂能销尽川流不息三心的妄想?四祖道信谓牛头融禅师:
百千妙门,同归方寸。
恒沙功德,总在心源。
进入日本的永平寺境内,经过半杓桥,即有刻上「杓底一残水”、「汲流千亿人”的石门。
道元禅师在日常用水时,杓底一定还留有余水,再倒回谷川中。有一次,侍者问其原因,禅师回答:「为了让儿孙使用。”道元禅师所遗留下来的佛法之水,经过七百年后,至今仍能解除无数人心中之渴。
在识透法身非三十二相能述尽,见「诸相非相”的真谛,知方寸显百千法门,心源现恒沙功德,吾人在行住坐卧中,即能如道元禅师「常留一滴水”,遍流千亿人,为恒沙界一切有情,解除生死的旱季。
二、随形相好非真如体
《金刚经》所言的「如来说……,即非……,是名……”此三句都是揭示「三谛”的道理,即俗谛、真谛、第一义谛。前文的「具足色身”,是报身佛的「总相”,下文的「具足诸相”指的是「别相”。例如佛的肉髻顶相来说,此相也有无量相,无量的美好,如溥畹大师在《金刚经心印疏》说:
如来有十华藏世界海,微尘数大人相,一一身分,众宝妙相以为庄严,所谓相相无边,无一相而不具足。
综论此分,佛陀一再表示:如来不应以色身见。如来不应具足诸相见。这个「如来”是指无相的法身如来,不论华藏海,微尘数都无法穷尽其功德。
应身佛显现在凡夫与二乘的心外,应化身属心外之相;报身佛虽于菩萨位示现,亦落有相有为,不离心外之相。佛陀在第五分、第十三分中,破除凡夫二乘对应化身相,不应执着,进至第二十分,把显现于菩萨位的报身佛身相,也一并空去,因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法身如来,不在心外,是自己心内的本地风光,只是无明障蔽,见相迷却,不信胜妙般若大法,能斩断妄想葛藤。
从前,有一个迷恋金子的齐国人,大清早就穿戴整齐赶往集市,直奔卖金子的地方,抓了金子就走。差役们将他捉住,奇怪地问:「很多人都在那里,你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抢人家的金子呢?”他回答说:「当我拿金子的时候,眼睛没有看到人,只看见了金子。”
我们的心被黄金、财利、名禄、权位、感情蒙蔽心性,就像这个抢黄金的齐国人,眼中只有黄澄澄的金子,却看不到聚集的人潮。我们对于财富,贪恋不舍,全心创造有相的钜资,却忘记背后的祸害。《三慧经》说:
山中揭鸟(即山鸡),尾有长毛;毛有所著,便不敢复去,爱之恐拔罢;为猎者所得,身坐分散,而为一毛故。人散意念,恩爱财产,不得脱苦,用贪淫故。
我们的心受困妄想分别,于世间诸相生起喜爱怨憎,万劫千生,不得脱苦,就像爱惜羽毛的山鸡,丧失宝贵的身命。
何山守珣禅师先后参谒广鉴瑛禅师和太平佛鉴禅师,都得不到入门处。
何山回寮后就钻进被子里说:「今生如果不得彻悟,誓不出此被。”从此他白天在被子里打坐,晚上裹着被子站立着,如此经过了四十九天。
这一天,何山突然听到佛鉴从法堂上传来的声音:「森罗与万象,一法之所印。”何山闻此言,心开意解。于是爬出被子去见佛鉴禅师。
佛鉴一看到他便说:「可惜一颗明珠,被这疯和尚拾去。”佛鉴又诘问他:「灵云说:自从一见桃花后,直到如今不怀疑。他为什么不怀疑?”
何山答:「别说灵云不疑,就是要我找个疑处也找不到!”
何山禅师四十九日不出被窝,只求个不疑处,吾人在修行的历程中,没有精勤勇猛的信念,怎能受持奥妙的法义呢?我们的身心世界与佛不二,只是迷惑颠倒,心住恶浊。如太虚大师所言:
众生与佛,虽同此身心世界,但众生的心迷惑颠倒,故由身心世界,即所谓劫浊、见浊、烦恼浊、命浊之五浊众生的身心世界。
将污浊的转为清洁,乖戾的变为和善,紊乱的整成条理,散漫昏浊的变为严肃清明,从日常生活行为上转变到最深处,即达到心的转变。使此心变为清净光明之心,即时心为佛心,身为佛身,世界为清净安乐之佛世界矣。
《金刚经》要我们不断对有相的否定,尔后找到肯定的下手处,心境空故,度尽心外心内恒沙数苦厄,即现无声无色,无是无非,无爱无怨,无有分别,普遍平等的佛心。
在盘珪禅师门下担任典座的大良,有一天,顾及师父的健康,决定给他吃新鲜的味噌。盘珪禅师发现他吃的味噌比其他徒众所吃更为新鲜美味,便问:「今天是谁掌厨?”
大良解释说,依据他的德望和健康,他应该受到更好的供养。盘珪禅师听了说道:「佛陀一直强调,自己是众中的一个,哪里有地位高低的分别?”说罢,立即返回丈室,反锁房门。
大良待在室外,请求师父原谅,但盘珪禅师默然不应。
就这样盘珪禅师关在房内七天,而大良则在外面守了七天。
最后,一位信徒向盘珪禅师大声叫道:「师父!您不吃东西,也许没有什么关系,但您年轻的徒弟总得吃些东西呀!”
盘珪禅师才打开方丈门,微笑着对大良说道:「我坚持和徒众吃相同的食物。等你以后做了老师,也要如佛陀有着平等的心。”
盘珪禅师不贪美味利养,因为他中没有「老师”的相,以一颗平等心教育后学,吾人要和诸佛心心相印,应泯绝尊卑分别,不取相貌,心作思惟,一切诸法,一切世间色相,皆如幻等,无主无我。《观无量寿佛经》:
诸佛如来,是法界身,遍入一切众生心想中。是故汝等心想佛时,是心即是三十二相,八十随形好;是心作佛,是心是佛,诸佛正遍知海,从心想生。是故应当一心系念,谛观彼佛多陀阿伽度(亦译如来)阿罗诃(阿罗汉)三藐三佛陀。
三十二相八十随形好,只是随缘赴感,有形容有色相,有言语动止,这些都是生灭法,时时变易,就像前文所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在透彻三心了不可得的实相,即独具佛眼融通六道众生心念起灭,做个不被佛魔诳骗,大自在人。
有一天,一头迷路的鹿跑进高山寺境内,明惠上人看了连忙说道:
「那里来了一头鹿,快把牠赶出去!”
他不但召唤弟子们驱除,自己也拿起拐杖赶鹿。
弟子们都感到大惑不解,心想:
平时慈悲亲切的上人,连一只蝼蚁尚且护念,为什么今日会如此严厉的鞭杖赶鹿呢?门徒们不禁议论纷纷。
明惠上人耳闻此事后,便向弟子说道:
「我是为了不让鹿习惯人,所以才赶牠出去,如果鹿习惯了和人相处,就一定会时常跑到有人的地方,这么一来,就会对人松去警戒心,因此丧失生命,你们只看到我鞭策迷鹿,却看不到我的慈悲。”
明惠上人一番护鹿悲情,惜哉!吾人往往只看到挥杖鞭策的外相,见不着无相的慈悲。禅门中,师资相授,其中的唇枪舌剑,机锋对峙,都是老婆心切,乃至棒喝拳打,寂默相对,无一不是殷勤护念。禅门的大慈大悲,非外相能论定,历代的法器大匠,在无情无理中,冶炼自性,那一喝人我消,一喝狂心歇,一啄开道眼,一默转乾坤。
石头希迁禅师的肉身现在还供奉在日本横滨总持寺。石头希迁十二岁时,见到六祖惠能大师,六祖一见到他,知道他是个人才,就收他为徒。
但是,不幸三年后六祖就圆寂了。圆寂前,一个十五岁的小沙弥见师父要去世了,就问他:「老师百年以后,弟子要依靠谁呢?”
「寻思去!”六祖告诉他。
希迁把「寻思”误为「用心思量去”,就天天用心参禅,后来有一个上座告诉他:「你错了!师父告诉你‘寻思去’,因为你有个师兄行思禅师,在青原山弘法,你应该去找他。”
石头希迁听后,立刻动身前往,当他从曹溪到青原山参访行思禅师时,行思禅师问他:「你从哪里来?”
石头希迁回答道:「我从曹溪来。”
行思禅师又问道:「你得到什么来?”
「未到曹溪也未失。”这意思是未去曹溪以前,我的佛性本具,我也没有失去什么呀!
「既然没有失去什么,那你又何必去曹溪呢?”
石头希迁回答:「假如没有去曹溪,如何知道没有失去呢?”
不到曹溪,怎知未失?去得曹溪,亦无增添!《金刚经》的每一分义趣,都再向吾人显示「无得无失”,本具的佛性。苦于众生看不穿浮生烟云,有我有生,昼夜忧患随身。明朝的唐寅(唐伯虎)的一世歌:
人生七十古来稀,前除幼年后除老,
中间光阴不多时,又有炎霜和烦恼;
花前月下得高歌,急须满把金樽倒;
世人钱多赚不尽,朝里官多做不了;
官大钱多心转忧,落得自家白头多;
春夏秋冬拈指间,钟送黄昏鸡报晓;
请君细点眼前人,一年一度埋荒草;
草里多少高低坟,一年一半无人扫。
一勺曹溪水,永除万世旱,拔去心田里有相的芜草,引注般若的活水,他年,万顷累累的道果自成。就像李白的诗:
花将色不染,水与心俱间。
一坐度小劫,观空天地间。
行者胸中无半分沾染,善恶放却,一坐度尽沙河劫数,眼耳声色俱寂时,处处无系绊,青山一座万缘休,任天地景象自开还自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