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每一个人都没有经历过死亡,不知道面临死亡的一刹那究竟是什么情况。根据经上的描述,死亡的那一刻,死者的感受仍然很清晰,他可以清楚地听到医生宣布他死亡的平静声音、亲人们悲伤的哭泣声音,也可以看到一群人手忙脚乱地翻动他那呼吸停止、心脏不再跳动的躯体。他心中焦急,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办完,来回穿梭于围绕在他身边的亲戚朋友之间,想交代他们要如何如何做,但是大家只顾悲伤哭泣,没有一个人理会他。
《读者文摘》上也曾专题报导一位从死亡关头中复活过来的人,他谈及临死的感受及死后的情形说:他驾车不慎出了车祸,人和车子被撞得粉碎,救护车、医生、警察和他的家人都赶到现场来处理,这个人的神识已经离开了身体,飘浮在半空中,在嘈杂的人声里,他看到一大堆人争论不休,却仍然搞不清楚车祸是怎么发生的;他于是走过去对警察说:“我亲眼看见车祸是这样发生的……”但是警察却充耳不闻、视若无睹,旁人好像也无视他的存在,更没有人听到他的言语。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实质的身体,只是精神的存在,他发觉站在自己的形躯之外,成为身体的另一个旁观者。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在空中浮荡,并且以极快的速度穿过一条漫长、幽暗、窒闷的隧道。
一个因为头部受伤从死亡边缘获得重生的人,回忆那一次的死亡经验时说:“我最初感到头部‘轰’地一声,浑然无知,接着就有一种温暖、舒适、安详的感受。”因为离开了身体,神识、灵魂再也没有任何的障碍、负担,便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舒适感。还有人说:“死亡的刹那,我有一种非常美好、伟大、和平而又宁静的感觉。”另外有一个人则说:“我可以看到自己轻如鸿毛,自由自在地飞向面前光明的世界。”因此死亡也不完全如我们所想象的那般鬼魅阴森、不寒而栗。
佛经上说我们每个人活在世上,好比乌龟背着躯壳,转化了有形的身命。有些人临死的时候,苦苦恋栈世间的七情六欲,放不下子孙家产,不想死、不肯死,好比乌龟脱壳之被撕裂、被锉刮一样痛苦。佛教不是这样,在佛教里,人死亡之后,脱离了千钧万担的躯壳,感到无比的轻松,就像“行也布袋,坐也布袋;放下布袋,何等自在!”一般飘然,悠游逍遥。
无论智愚贤不肖,死是人人必经的过程,只是迟速有别,种类各异。显贵如秦始皇,虽然可以拥有世间一切,征服天下四海,但是也无法获得长生;高龄如彭祖,纵有八百岁的寿命,从宇宙大化来看,也不过如蜉蝣之朝生暮死。宇宙含灵,乃至一切众生,有生必有死,只是死亡的情况千差万别,各各不同。经上将之归纳成四大种类:
(一)寿尽而死:这就是一般所谓的寿终正寝,好比灯油燃烧完了,灯火自然就熄灭了,一般人所期望的延年益寿,其实也有上限。人命在呼吸之间,到头来还是黄土一抔,所谓“有朝生而暮死者,有春夏生而秋冬死者,有十年、百年、千年而死者,虽有迟速,相去曾几何时?”意思是说人寿有限,在劫难逃。
(二)福尽而死:经上说:“世人无知生死,肉眼无知罪福。”一切众生的寿命像水土的气泡一样,气散则灭,自己所有的福报一旦挥霍尽了,自然就会人死神去。这就和千金散尽的富翁沦为乞丐,终究会饿死、冻死的道理是一样的。
(三)意外而死:就是一般所说的“横死”,是本来不应该死,因为遭受意外,回避不及而身首异处,例如:战死、车祸亡故、被人刺杀,以致于被虎豹豺狼咬噬……等,都是事先难以卜知的,俗语说:“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就是形容这种变故。
(四)自如而死:前三种死都是不可预料、不能自主的,而这种自如的死法,却是可以把握、能够自主的,也就是佛门中“生死自如”的境界。佛教里面有很多修持深厚的古德,要生就生,要死就死,以世缘法量的圆满和合为荼毗,不受一般生死大限的箝制。例如东晋的道安大师,就对身命坏终的情况操持自如,他在建元二十年的二月初八日,在长安五重寺里郑重集合了全寺的徒众,到大雄宝殿上礼佛、诵经之后,就平静的宣示:“我要去了!你们应该如往常一般地为这个阎浮世间弘扬佛法,为痴迷众生端心正命!”
一声晴天霹雳,使弟子们震惊非常,纷纷劝挽道安说:“师父啊!您身安体健,一点病都没有,正该常住世间,续佛慧命,怎么能放手而去呢?现在要开斋了,请师父吃饭吧!”
道安应允了:“好,我就吃一点。”
于是和平常一样地进食,饭后和平常一样地回方丈室休息,就在休息时灭度了。像道安大师的这种情况,最是无痛无苦、逍遥自如的了。我们如果能精进学佛,摆脱生死炽然的业识,也可以求证正觉涅槃的境界。
上面所说的几种死亡,或多或少都会有症候,经上记载一般人的死亡现象,有三种症候:
(一)地大增上:如果这个人是因为肉体或骨骼的毛病而死,他在临死时会觉得全身像大陆地沉于海中一样,缓缓慢慢地一点点沉没、掩埋,有一种很大的压迫感,如同“地大落入水大之中”一样。
(二)水大增上:如果这个人是因为血液循环系统不顺畅而去世的话,他在临死时会觉得全身浸在水中一样,先是有茫茫一片的湿冷感觉,然后逐渐变为火焰燃烧一般的高热感,如同“水大落入火大之中”一样。
(三)火大增上:这是因呼吸系统障碍而去世的症候,像野火在暮色中燎烧,全身感觉到烈风吹刮,碎为微尘,片片烟飞灰灭,如同“火大落入风大之中”一样。
了解死亡的种类和症候后,我们再来谈一谈人死亡之后的情形,按照佛经里面的种种记载来看,由于躯壳形体从有形有限转化为无形无限,人死后的境况要比生前好多了,我们从下面几点来比较看看:
(一)时空的限制:人在生前受了时间和空间的限隔,不能随心所欲万里遨游,也无法返老还童纵情恣性;可是一旦死亡而脱离形体的桎梏,他的道心真性就可以自由自在来去,穿越三界时空了。
(二)肉体的负担:《法句经》上说,“天下之苦,莫过有身;饥渴寒热,瞋恚惊怖,色欲怨祸,皆由于身。”活着的时候,身体是我们的大负担──饿了要找东西喂它吃,冷了要替它加衣服,生病时要忍受牵肠腐胃的痛楚……,这个身体所带给我们的烦恼远比带给我们的快乐多。而死亡之后,魂魄不再受躯壳的牵制,不必再去侍候这个色身,就没有饥寒、病痛的生理折磨,也没有种种触受压迫的负担了。
(三)人天的神通:活着的时候,人的种种能力都受到躯体限制;死后则不受物理世界的拘束,能够穿墙越壁,看到肉眼所看不到的事物,听到耳朵所听不到的讯息。而且灵魂具有浮留在空中的能力,能够自由自在地飞行,其运动的速度可以随意念所生而无远弗届。除了佛陀的金刚座、母亲的子宫胎不能穿越之外,其余物理世界的任何阻碍都可以穿梭自如,真是“念动即至”了。
所以,死亡不是一种结束,不是一切的终止,而是另一种境界的开始。灵魂从旧有的身体出窍之后,等于离开了生长数十年的人世间,开始为他另一次生命的开展寻找出口。从死亡到投胎转世的这一段时间,佛教称为“中阴身”,中阴身会随着前世的业力寻找他投胎转世的因缘,等到因缘具足转生之后,便会忘记前世的经历,这个叫做“隔阴之迷”,因为有这种隔世遗忘的现象,所以今生不记得过去生的种种困苦,而投胎再生后也会忘记今生的烦恼。顺治皇帝有一首诗说:“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长大成人方是我,合眼朦胧又是谁?”就很能说明死亡状况的流转。
其实,知不知道过去生,晓不晓得未来世,都不是很重要的问题。在佛法里面,人是死不了的,死去的只是这个四大假合的身体、躯壳,而生命却是绵延不断的。如法正觉的道心、自性,虽历千秋万世亦常存不灭;佛法就是要我们知道这身体如水泡,觉悟世间如幻化,能够如此,对于死亡的存在便能顺其自然,处之泰然了。
二、从死后的审判说到死亡的去向
世界上许多宗教都认为:人死后必然会先受审判。例如:我们民间的道教,就相信人死以后要受十殿阎罗的审判,要上刀山、下油锅、进鬼门关。天主教和基督教也说人死了以后要受上帝的审判,那时万民仆伏在上帝座前,像一群羊般地静候判决,上帝根据人们有没有悔改信耶稣的标准,把信主的聚集在右边,不信主的驱赶到左边,好像分别绵羊、山羊一样,然后上帝就对信主的人说:“蒙父赐福,回预备的国吧!”又对不信主的人说:“你们这些被咒诅的人,离开我,和魔鬼一起到水火里去吧!”
道教审判的大权操在阎罗王手里,天主教和基督教的最后审判权操之于救主上帝,而我们佛教相信:死后审判我们的不是佛祖,不是菩萨,也不是阎罗王,而是由我们自己的业力来审判我们自己!未来投胎转生的好坏,要依过去作为的好坏决定;未来轮回六道的去向,要看自己过去造业的因果而定。在佛教里,我们每一个人未来的幸福与痛苦不是被神只操纵左右的,而是在自己手里。
人死了以后,往何处去呢?唯物论者认为人只要一死,就什么也没有了,谈不上什么去向,因此生命是短暂的,是容易消灭的,这种论调使许多人对生命的本质起了怀疑和恐惧,不懂得珍惜人生。既然人死了什么都没有,因此有人就纵欲享乐,有人杀盗淫妄,无所不作,这种遮无因果的人生观,实在是一种肤浅可怕的邪见。
基督教对于死后审判的看法虽然与佛教不同,但是他们既有升天国、下地狱主张,就表示死后生命还是存在的。佛教则更进一步预知死后的去向,预知死后转世投胎的去处,预知在五趣六道里轮回的情形,而用一首偈来表达投胎的状况:“顶圣眼升天,人心饿鬼腹;旁生膝盖离,地狱足底出。”
这首诗偈的意思是说:人死了以后,身体的哪里一个部位最后冷却,就代表往生到哪里。如果这个人死后是从脚底冷至头顶,而头顶还暖热的话,就表示他成圣果了;如果身上所有的部位都冷了,而眼睛还是暖热的,就表示灵魂从眼睛出去,这个人必定是升天去了;全身僵冷而心窝还是温热的,是再世为人而转生人世了;如果身上各部位都冷了,只有腰部是热的,就表示这个人堕入“饿鬼道”了;至死一段时间膝盖犹暖热的,是沦入“畜生道”了;如果一个人最后冷的部位竟然是脚底,那就是受罪而堕落到地狱里去了。
所以,人死了以后,会随着各人业力的不同而有不同的归宿,有的可以升天成圣,有的转世做人,不一定都会下地狱或变成饿鬼。而死后究竟轮回到五趣六道的哪里一处呢?这就要完全看自己平生所做的善恶业报如何了。所谓“欲知来世果,今生造者是”,人死后所能依凭的业力也有三种:
(一)随重受生:好比银行查帐,债务欠得最多的人要先查先还,人死了以后,依照各人生前积聚最多的重因,而随从去轮回受生。譬如善根深厚的人,出生善途享乐;恶业盈贯的人,轮回恶道受苦,这也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二)随习受生:佛教相信人死后会随着平日的某种习惯去受生。例如一个人平时“阿弥陀佛”念得习惯成自然了,一旦遭到意外事故而死亡,在濒临弥留的一刹那间也是一句“阿弥陀佛”,这时候的一句“阿弥陀佛”,比念佛几十年还要有效,随着这人天交战时的一句“阿弥陀佛”,便能往生西方极乐净土。
(三)随意受生:人死后受生的去向,跟日常自己的所思所念关系很大。如果平日专心致志想成佛成道,死后便能随这个意念往生净土;如果平日一心一意想跻登天堂,死后便能随这个意念往生天界。所以日常修持的时候,如何念念相续不断非常关键。
无论是用哪一种业力受生,大部分的人死后都要通过一条漫长而黑暗的隧道,然后自有人前来接引。有的人是靠一条船引渡,带他渡过生死海到达彼岸;有的是牛头、马面鬼卒来拘拿,前往地狱受苦;而念佛的人,会有阿弥陀佛、仙佛、菩萨等圣众来接引我们往生西方极乐净土。
所以真正的佛教徒,如果平日能摄心正念,行善去恶,就不怕审判,也不怕死亡!
三、从死后的处理说到死亡的观念
生死事大,世界各地因为宗教信仰和风俗习惯的不同,对于死后的葬仪也各自相异。在尸身的处理上,有土葬、火葬、海葬、天葬、立葬等不同的方式;在尸身的保护上也有冷冻、风干、尸解、木乃伊等种种不同的方法。而佛教对死后的处理方式也有一些原则,和其他宗教大异其趣。例如:人死之后的八个小时之内最好不要随便搬弄他,也千万不要随便哭出声来。
这种原则不但合于佛法,而且有科学依据。因为人的呼吸虽然停止,心脏也不再跳动,理论上可以宣告死亡了,但是他的神经系统和脑部还在运作,潜意识里面还残存着某些知觉,实际上人还没有完全死亡。所以,不管那时候他的姿态是躺着、坐着,还是一半在床上一半在地下,都不宜随便搬动他,也千万不要急急忙忙地给他换寿衣;因为你动他的时候,可能会引起他身体上的不舒服,让他有痛感,他一不喜欢就会生起瞋恨心,这一念之间就会影响他的业力而产生不幸的后果,他就不能心生欢喜地去投胎受生了。
过去有一个国王笃信佛教、奉行佛法,临终的时候,国王的亲人都守在床侧看着国王安静地灭度,不巧一只蚊子飞来,正好停在国王的鼻子上,国王的亲人一看,一掌挥打过去,却打在国王的脸颊上,弥留中的国王一疼,一念瞋心起,百万障门开,因此堕入恶道,转世成为一条大蟒蛇。
所以人往生之后,最好等过了八个小时再去搬动他的遗体,替他换衣服安排后事,家人到这个时候也才可以哭,在这八个小时之内,只可以助念,协助亡魂系念于佛号而往生,千万不要哭出声来,忍不住要哭的话,也要避到远远的地方去哭,不要让死者听到。因为他虽然身躯已经僵冷了,可是耳识仍然存在,如果听到亲人家属的哭声,心里留恋割舍不下,不忍离开世间安然地去受生转世,对他来讲也是很痛苦的事。
其实,人死了又何必恸哭呢?就把他当成出国去旅行,他会玩得很愉快很舒服;或把他想成升天堂成圣作佛,从此安住在极乐净土,不必再受这个无常人间种种风波的折磨,不是也很好?在佛教来讲,死亡是另一个新生的开始,如蝶破蛹,如虫化茧,如鸟出壳,进入了另一个更光明祥和的世界,我们在世的人又何必私念结执而为他痛不欲生呢?
至于八小时之内不宜搬动,还有另外一种理由──就是我们打坐参禅的人,有时候会入定到心脉俱微的境界,不明究理的人,便以为是坐化了。像过去有一个老和尚,在参禅的时候入定了,寺里的小徒弟一看师父毫无气息,以为死了,就抱起老和尚的身体,一把火火化了;等到老和尚想出定的时候,一看没有身体了!以后寺里的人就常常听到老和尚的声音在喊:“我的房子呢?我的房子呢?”早也喊,晚也喊,喊得徒弟们内心不安,就去找来老和尚很要好的法师帮忙,这个法师一言不发地到了寺里,等老和尚又叫着找“房子”的时候,大喝一声:“去便去了,还要房子做什么?”老和尚一悟,无念无想,从此就不再嚷着要找房子了。
另外在《死亡的真相》这本书里,也曾经提到,有个人死了很多年之后,家人开棺捡骨,发现他竟然四肢绻屈面向棺底俯卧着;原来他只是一时晕死,入敛之后又复活了,一醒来,赫然发现自己被关闭在棺木里,大为恐慌,痛苦万分地拼命挣扎着想破棺而出,翻来覆去地终于还是闷死了。所以佛教里面停灵八个小时的说法,不管对真正的死或假象的死,都是一种缓冲的过渡期,既使生者能宁静地面对生命的转捩,也使死者能平坦地跨过死亡的门槛。
再说到佛教的葬仪方式,佛教主张火葬,既方便又卫生,尤其适合于人口爆满,用地日狭的今日社会;不像土葬费用既高,占地又广,并且埋葬几年后还要捡骨,非常不方便。而火葬安厝灵骨,不需要占太大的空间,真是一劳永逸。我记得有一位东初长老,曾经付托我说:“我过身以后,你替我把骨灰撒到海里面去,跟鱼虾结个缘!”谈笑间见胸襟,和一般人的执著贪欲成了强烈的对比。许多人生前贪心,要买这一块地,买那一块地;死后还是计较,要自己的坟墓建得高大宽广,装潢得华丽美观。活着的时候与死人争地,死了以后还要与活人争地,既贪心又可笑!
有的人认为佛教的葬仪虽然隆重,但是看起来未免太简单了,既不要热闹铺张的丧仪乐队,又不盖豪华漂亮的墓园,是不是太不尽子孙的孝思呢?这个问题牵涉到各人对死亡的认识,越是能了生脱死的人,就越是能够放下尘世,像古代的庄子就是真能打破生死关头人。他快要死的时候,弟子们想厚葬他,纷纷商量如何用最上等的棺木隆重的埋葬他,庄子就大笑着说:
“我用天地做棺木,用日月做玉璧,用星辰做珠宝,用世间万物做殉葬,还不够丰富吗?还有什么比这更隆重的呢?”
弟子们说:“不行啊,把您露天放在森林里,恐怕会被乌鸦和老鹰啄食啊!还是用最好的棺木把您葬了的好!”
庄子笑着答道:“这有什么差别呢?露天让乌鸦老鹰吃,和埋在土里给蚂蚁蛆虫吃,还不是一样?何必从乌鸦嘴里抢来给蚂蚁吃,为什么要这样偏心呢?”
所以,葬礼办理的方式固然需要合情合理,对于死亡的观念也需要智能达观。如果能够将铺张的丧葬费用节省下来,做一点慈善事业,让死者的遗爱长留人间,这样不仅对社会有崇高的贡献,积阴德庇子孙,亡者也能得到冥福,这实在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从上面所说的佛教对丧葬的处理方式来看,死亡不是消灭,也不是长眠,更不是烟飞灰灭、无知无觉,而是走出这扇门进入另一扇门,从这个环境转换到另一个环境;经由死亡的甬道,人可以提升到更光明的精神世界里去。佛经里面对于这种死亡的观念,有很多譬喻,我现在就向各位大略说明一下其中的六种观念:
(一)死如出狱:众苦聚集的身体如同牢狱,死亡好像是从牢狱中释放出来,不再受种种束缚,得到了自由一样。
(二)死如再生:“譬如从麻出油,从酪出酥”,死亡是另一种开始,不是结束。
(三)死如毕业:生的时候如同在学校念书,死时就是毕业了,要按照生前的业识成绩和表现,领取自己的毕业证书和成绩单去受生转世,面对另一个天地。
(四)死如搬家:有生无不死,死亡只不过是从身体这个破旧腐朽的屋子搬出来,回到心灵高深广远的家。如同《出曜经》上说的“鹿归于野,鸟归于空,真人归灭”。
(五)死如换衣:死亡就像脱掉穿旧穿破了的衣服,再换上另外一件新衣裳一样。《楞严经》云:“十方虚空世界,都在如来心中,犹如片云点太清”,一世红尘,种种阅历,都是浮云过眼,说来也只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
(六)死如新陈代谢:我们人身体上的组织每天都需要新陈代谢,旧的细胞死去,新的细胞才能长出来;生死也像细胞的新陈代谢一样,旧去新来,使生命更可珍贵。
有了正确的观念之后,就会知道死亡并不可怕,死亡之后到哪里去才是最要紧的。一般人活着的时候,就只知道吃喝玩乐,只知道争名逐利,像行尸走肉般了无意义,不知道为自己的生命寻求方向、安排归宿,只知昏昏庸庸地得过且过,一旦大限来到,就什么都是一场空了!所以,要先懂得如何生,才能懂得如何死,孔子说的“未知生,焉知死”就是这个道理。肉体的死亡不要紧,心灵的昏昧迷失虽生犹死才是最可悲的!我之所以不避忌讳地和大家谈死亡的观念,就是希望各位从死亡的噩梦里清醒过来,摆脱人生的虚伪尘垢,挣出生命的无常苦空,为一己的人生建树庄严的意义,替自己的生命开创出无限的生机!
四、从奇怪的死亡说到美好的死亡
各位听到这里,大概会觉得奇怪,死亡也能算是一件美好的事吗?其实仔细想想,如果对生命有了正确的认识,对佛法有了真实的了解,能勘破死亡的阴霾,穿越时空的限隔,对生死都能坦然面对,无所畏惧害怕的话,那么,死亡自然会成为一件美好的事。像汾阳善昭禅师含笑赴死的事迹,就是一种“来为众生来,去为众生去”的美好死亡。
善昭禅师是怎么样死的呢?原来当时有一个朝廷大官叫龙德府尹李侯的,下令善昭禅师到承天寺当住持,连着下了三道命令,禅师都无动于衷,李侯府尹于是派了个使者去迎接禅师,临行时狠狠地威吓使者说:
“听着,你如果不能实实在在把善昭禅师带回来,就把你活活打死!”
使者于是失魂落魄地来恳求善昭禅师离开汾阳,哀哀求告,请禅师一定要救他的命。善昭禅师看看不去是不行了,就考问众徒弟说:“我怎么能够丢下你们,一个人去做住持呢?如果带你们去,你们又都赶不上我。”
有一个徒弟便上前说:“师父,我能跟您去,我一天可以走上八十里!”
禅师摇摇头,叹口气说:“太慢了,你赶不上我。”
另一个徒弟高声喊道:“我去,我一天能走一百二十里路!”
禅师还是摇头说:“太慢了!太慢了!”
徒弟们面面相觑,纷纷猜测师父的脚程到底快到什么地步,这时才有一个徒弟默默站出来,向昭善禅师叩首说:“师父,我知道了,我跟您去。”
禅师问:“你一天走多快?”
那弟子说:“师父走多快,我就走多快。”
善昭禅师一听,便高兴地微微一笑说:“很好,我们走吧!”
于是,善昭禅师就一动也不动地坐在法座上微笑圆寂了,那个弟子也恭恭敬敬地站在法座旁边立化了。像这种把死亡当游戏,随时随地一瞬即去的死法,不是很圆满自由吗?
还有宋朝的德普禅师,也十分洒脱遗世。有一天,他把徒弟们都召集到跟前来,吩咐大家说:
“我就要去了,不知道死了以后你们如何祭拜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空来吃,与其到时师徒悬念,不如趁现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大家先来祭拜一下吧!”
弟子们虽然觉得奇怪,却也不敢有违师令,于是大家欢欢喜喜地聚在一起祭拜了一番,谁知道第二天雪一停,德普禅师就真的去世了。像这种先祭后死的方式虽然很奇怪,却也不失幽默。俗语说“生前一滴水,胜过死后百重泉”,为人子女的要孝养父母,应该在父母生前克尽孝思才对,如果等到亲死下葬后才大事祭拜,这样的孝道就太空泛了。
宋朝还有一个宗渊禅师,也能把死亡看成一种超脱,他活到八十三岁时,自忖证悟佛法已有火候,生死已不足牵挂,也该是舍弃肉身的时候了,就自己作了一首挽歌自祭:“举世应无百岁人,百年终作塚中尘;余今八十有三岁,自作哀歌送此身。”这种死法不也是很潇洒的事吗?
宋朝另一位性空禅师坐水而死的事,也很有传奇性。当时有贼人徐明叛乱,使生灵涂炭,杀伐甚惨,性空禅师十分不忍,明知在劫难逃,还是冒死往见徐明想感化他,就在吃饭的时候做了一首偈自祭:“劫数既遭离乱,我是快活烈汉,如何正好乘时,请便一刀两段”,因此感化盗贼,解救了大众的灾难。后来禅师年纪大了,就当众宣布要坐在水盆中逐波而化,他人坐在盆中,盆底下留下一个洞,口中吹着横笛,在悠扬的笛声中,随波逐流而水化,成就了一段佛门佳话。
他留下一首诗说:“坐脱立亡,不若水葬:一省柴火,二省闻圹。撒手便行,不妨快畅;谁是知音?船子和尚”,原来过去有一位船子和尚也喜欢这种水葬方式,性空禅师因此特意又作了一首曲子来歌诵:“船子当年返故乡,没踪迹处好商量;真风遍寄知音者,铁笛横吹作教坊”。性空禅师和船子和尚这种吹笛水葬的死法,不是也很诗情画意吗?
民国的金山活佛妙善和尚,也是用水化的方式圆寂的,那是民国二十三年在缅甸仰光发生的事了。那时妙善和尚染了热毒,又营养不良,两脚背上都长了毒疮,依旧日日爬在热石板上拜佛,弄得疮口溃烂、脓血外流,还不肯接受弟子延医治疗的照顾,连冲个凉水澡都不肯,使大家束手无策。一直到了圆寂当天,弟子又来劝请冲个凉水澡的时候,活佛居然爽快快地点头答应了:
“你要我冲凉很好,我看今天也正是我冲的时候了!”
一语双关说完,就高高兴兴地进入浴室冲洗,弟子不放心,还特别要求活佛多冲一下,除掉热毒,活佛笑嘻嘻地回答:
“我知道,一定要多冲,只冲这一下,就不必再冲了。”
结果几个钟头过去了,仅听见里面哗啦哗啦的水声,却一直不见活佛出来,大家觉得奇怪,推门一看,活佛还是屹立不倒地站在那里,只是心口早就停止跳动。像这种坐脱立亡的死法,真正摆脱了无始无明的牵绊,不是很美好的事吗?
很多禅师们死的姿态也是千奇百怪:像丹霞天然禅师策杖而死;隋朝的惠祥法师是手捧着佛经跪化的;唐朝的良价禅师来去自如,要延长七日就延长七日而死;遇安禅师自入棺木三日犹能死而复活;古灵神赞禅师问弟子说:“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无声三昧’?”弟子们答不知道,神赞禅师把嘴巴紧紧一闭就死了。
而庞蕴居士一家四口的死法尤其各有千秋:先是女儿灵照抢先坐在父亲的宝座上化逝,庞公只好卧着死;儿子在田里锄地,一听父亲去逝了,就丢下锄头立化;庞夫人见他们个个都去了,也拨开石头缝隙,随口留下一偈而去:“坐卧立化未为奇,不及庞婆撒手归;双手拨开无缝石,不留踪迹与人知!”
像这些禅师、居士们的死法,既轻松潇洒,又幽默自由,是快活自在的,是诗情画意的;他们用各式各样舒舒服服的姿态通过死亡,站着、坐着、躺卧、倒立、跪化、说偈而死……,由于他们具有勘破生死的智能,才能这样了无挂碍地撒手而去。人,有生必有死,信佛的人会死,不信佛的人也一样会死,但是我们佛教徒对死亡应该有更深一层的认识,有更高一阶领悟,“以生为附赘悬疣,以死为决肒溃痈”,不但不怕死,更对死后充满希望,面对死亡时,不会恐惧哀号,反而将死亡视为一件美好自然的事。
我们常常都在为人生诸事做准备,为黑夜来临而准备手电筒,为下雨天准备遮伞,为远行准备口粮,为季节准备换装……。而现在,我们也应该趁着时间还早,趁着自己身体精神都还健康的时候,先为死后的皈依处预作准备,为未来的归宿铺下坦途;我们不但要对现世的生活怀抱无限希望,对于死后的生命更要建立高昂的信心──生有所自,死有所为,法身久长,慧命无量,我们佛教徒相信生命是永恒不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