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法师、各位护法居士:
衣食住行和我们每一个人的关系非常密切。讲到生活,我们都离开不了衣食住行;而在佛门里修道的禅师,他们衣、食、住、行的情形又是怎么样呢?
有人问法华山的全举禅师:‘当初佛陀勉励弟子们要发四弘誓愿,请问禅师:你的弘愿是什么呢?’
全举禅师回答的非常妙:‘你问起我的四弘誓愿,我是“饥来要吃饭,寒来要添衣,困时伸脚睡,热处要风吹”,我肚子饿了要吃饭,天冷了要穿衣,疲倦时伸腿就睡觉,天热就想吹吹风,你看如何?’
全举禅师这一段话,可以说把禅的本来面目表达得非常透彻。禅不是离开生活,也不是闭关到深山里自我了断,而是在言行动静中修道,在生活上自然表现出平常心,不起分别妄念,这衣食住行里面就有禅。虽然是穿衣吃饭这样简单的事,我们一般人却不敢自己承担,很多人明明热衷名利,却千方百计开脱自己:“哼!我是不好名的!我是不好利的!”你如果说他好吃懒做、贪睡爱穿,他就把脸这么一板呀!更不喜欢你了。真实的事,都要逃避不敢承认,这就是没有担当,而禅师们是直下承担,毫无罣碍的:‘我全举啊!四弘誓愿就是吃饭,就是穿衣,就是睡觉,就是要风吹!’
息恶心,除妄想,坦坦荡荡面对自己,是何等光明磊落的境界!何况禅师们的吃饭、穿衣、睡觉、吹风里面,还有一般人看不到的自在风光呢。常常有人问禅师:‘你如何参禅?’
禅师回答:‘吃饭,睡觉。’
‘喔?吃饭睡觉,这等事大家都会啊!和一般人没有什么不同。如果学禅就只是吃饭睡觉,那又有什么了不起?’
‘这个不同。社会世俗的人,吃饭,他挑挑拣拣,吃得不甘味;睡觉,他辗转反侧,睡得不安心。很多人烦恼缠身,当吃他不吃,当睡他不睡。珍馐美味;他食不知味,宽广大床,他寝不能安。处处计较分别,颠倒困顿,禅不是这样的啊!’
禅,是一种欢喜自在:菜根豆芽,都是香的;山林树下,木板地蓆,也都睡得安然自在。同样是吃饭睡觉,有禅没有禅,味道就是不一样。譬如一间寺庙盖在山林里、水泉边,和盖在垃圾场旁、屠宰场边,气氛就是不一样。
禅师们在衣着上,有时穿百衲衣,破破烂烂也不要紧;有时穿金缕袈裟,也不觉得荣耀。因为“黄金白玉非为贵,唯有袈裟披肩难”,袈裟和钵盂,在一个禅者心中,价值胜过万锺富贵。有名的大梅法常禅师离世隐居,把衣食住行的欲念悉数抛弃,把妙真如性高高升华后,写下了一首法偈:
“一池荷叶衣无尽,数株松花食有余;刚被世人知住处,又移茅舍入深居。”
衣食,对禅师们只是过眼的云烟。
禅者的吃,是怎样的生活呢?住,可以树下一宿;吃,日中一食就好了。一钵饭送进嘴里之前,要先念三句偈:
念完这首偈子,再吃饭。所谓“天下丛林饭似山,钵盂到处任君餐”,就是禅者吃的生活。对一个参学修道的禅者来说,“口中吃得清和味,身上常披百衲衣;五湖四海为上客,无边法界任逍遥”,就是不贪口腹食欲的写照。
说到禅师们的住,山林水边、街头巷尾,都可以随缘安住,清凉自在。古德说:“密富禅贫方便净”,密富,学密宗要有钱,因为坛场供养耗费多;禅贫,学禅清俭,在家里的地板可以打坐,在办公室座位上可以打坐,在高雄到台北的火车上都可以打坐,甚至山林水边都可以参禅,所以学禅不需要什么费用;方便净,学净土念佛,一心持念,那就更方便了。“禅悦酥酡微妙供,大千世界一禅床”,是说真正的禅者,禅就可以当食住。参禅参到欢喜了,无所住,也无所不住,常以禅悦为皈依,大千世界都是禅者的一个床。
有一位禅师说:“木食草衣心似月,一生无念不思他;时人若问居何处,青山绿水是我家”,就是形容禅者栖身心于大千世界,树木蔬食都可以裹腹,草叶为衣,心如明月清净无染;一生不起杂念,也没有害人的心思,常以青山绿水为家。现代人都住高楼笼屋,用冰箱电视,想一想:禅者那种青山绿水的悠游住境多么美好啊!
说到禅者的行,真是“行亦禅,坐亦禅,语默动静皆是禅”了,一个禅者游方参访,风光无限,“一钵千家饭,孤僧万里游;为了生死事,乞化度春秋”,是多么逍遥自在的生活,禅师们和大自然结合在一起,随缘放旷,任运逍遥,禅,就是一个“自然”。
在丛林里修链的禅者,是刻苦自励的,要严格在团体里自我提升。他们出家的行仪可以用八句话来形容:
“举佛音声慢水流,诵经行道雁行游;
合掌当胸如捧水,立身顶上似安油。
瞻前顾后轻移步,左右回旋半展眸;
威仪动静常如此,皈依三宝复何忧。”
禅师们的行止,注重“四威仪”,就是“行如风,坐如钟,立如松,卧如弓”,寓法相于性相之中,寄妙理于俗理之外,行止之间,自有高岩千仞、碧海万顷的气度。
假如你们各位要学禅的话,我也有四句话给你们参考,让各位了解禅者的生活:
“衣单二斤半,洗脸两把半;吃饭三称念,过堂五观想。”
禅师的衣单有多重?规定只有二斤半。在座的女士小姐们,谁没有十件二十套衣服?你要来听佛学讲座,把衣服东挑西拣:唉!我昨天才穿这件,今天不能再穿啊!这一件我也穿过啦,那一件我也穿过啦,红的穿过了,绿的也穿过了,不行呀!满柜衣裳都不能穿。禅者是没有这么多分别心的,禅者的衣裳穿来穿去就这么一件百衲衣,因为他们的生活里,有比衣裳门面更重要的事。
“洗脸两把半”,是说禅堂生活里,洗脸只要两把半。什么两把半?就是一、二百个人只用一盆水洗脸,大家轮流用毛巾沾一下,到沟边洗过脸,再回来沾一次洗,就是两把,然后再扭拧出一点水,算两把半。它的意思不一定规限用水量,而是尽量在生活上要求简单。现代人不但洗手、洗脸不能两把半,进盥洗间都要半个小时才出来喔!在生活里面养成许多奢糜的习气,像礼服要八九套,宴客十几道菜,把大好的生命和时间都浪费了。我在桃园国际机场候机时,听到两个人送行的对话:
‘今天出国,天气真好哇!’
‘可不是!昨天还哗啦哗啦下大雨呢!’
‘就是说呀,街上还积着水没退。’
‘正巧我今天赶着出国开会。’
‘正好放晴了,您老运气好。’
‘哪里里!哪里里!今天天气真好哇!’
‘可不是......’
到机场来回送行一趟,只是为了讲“今天天气真好哇!”,这样的生命算不算浪费?禅,是简单、愉快、放旷的感受,没有禅,生活会很枯燥乏味。
“吃饭三称念”,就是吃饭前,合掌称念“供养佛,供养法,供养僧,供养一切众生”,这种称念,养成了修道参禅者心里时时悲悯奉献、救度众生的胸襟。佛教和其它宗教有一点不一样:我们佛教徒吃饭祈祷,是长养悲悯心,发愿供养法界众生;而其它的宗教呢,他们祈祷“神啊!上帝啊!主啊!天父啊!请您赐给我饮食,赐给我可口的面包,赐给我奶油......”。有这样一个笑话:一个父亲的儿女信仰别的宗教,饭前祈祷:‘神啊!上帝啊!感谢您赐给我面包、奶油!’,他父亲很生气,一巴掌掴上去:‘你这不孝子!这是爸爸我辛苦流汗赚来的食物,怎么是上主赐给你的?我天天供养你,你一声谢谢都没有,反而去感恩那个“信就得救,信就得永生”的上主,这像话吗?’现在我们民间的信仰,到庙里拜拜也是一样,都是祈求财富啊,向神要求平安、健康、得救、无灾厄,这种信仰建立在贪心上,那里会有宗教的体验呢!
真正的禅者,是一种奉献,是一种喜舍,是扩大自己,悲悯众生。所以,我们的社会如果有禅,不但可以改善我们的生活品质,升华我们的人格,而且可以提高国家的道德心态。
至于“过堂五观想”,是要禅者在饭前饭后反躬自省,涤除尘垢,秉持修行正念:
1.计功多少,量彼来处──一丝一缕,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要多多感恩惜福。
2.忖己德行,全缺应供──想想自己何德何能,有资格来享受丰富的供养吗?
3.防心离过,贪等为宗──吃饭,要用平等心、惭愧心、感恩心,不要起贪瞋妄心,分别饮食好恶。
4.正事良药,为疗形枯──吃饭,只是当做汤药一样,治疗这个身体的饥饿病,不让身体衰毁,才有气力修行。在禅者眼中,青菜豆羹,美食佳肴,滋味一模一样,禅者不是为口腹食欲而活的。
5.为成道故,应受此食──禅者无心于饮食,但为了借假修真,成就无上的菩提道业,又不可不吃饭。
我现在把禅者衣、食、住、行的生活,分四点向大家做个简单的解说:
一.从云游参访来谈禅者的衣食住行
禅师们啊!就是喜欢云游参访:到白云深处,如见宇宙之浩瀚;到山泽水湄,即见生命之真如。中国地大寺多,从北京到五台山,从山西到普陀山,晓行夜宿,刮风淋雨,步步参学,时时开悟,禅师们的三昧慧根就深植不灭了,衣食住行也成为学佛的道场了。我现在说几个禅师云游参访的公案给大家听听:
有一天,智学、智道师兄弟参访求法,来到有名的无三禅师处。这个无三禅师,对于来参访他的人,只要一开口问话,他就二话不说,出其不意的打上去,每求必打。智学师兄弟两人为了参学求道,不能不问,结果今天也被他打,明天又被他打,没有一次躲得过。无三禅师打人的技术非常高明,当你不注意的时候,心神一散,“啪!”,一个巴掌、一支棍子就飞过来了。这个师兄弟两人每问一定被打,就商量:我们今天不进屋子,只在门外问,他如果回答我们,我们就听;要打我们,我们拔腿就躲得远远的,不给他打。师兄弟两人如此一番商议,自以为很高明,好!便在门外扬声问:
‘禅师!禅师!我们有问题请您开示!’
无三禅师大喝一声,用声音打过来:‘你们是什么东西!?’
师兄弟两人乍闻狮子吼,心头一凛,不由自主跪下来,顿时矮了半截。
禅师传授禅法,总是出乎凡心臆想之外,如同絃音常在絃音外,青山更在青山外,甚至于无我相、无人相、无诸相,不但声闻缘觉,悉皆念佛念法,连衣食住行都是菩提般若的化身。
仙崖禅师有一个徒弟,想到别处去参访修行,仙崖禅师很高兴,就嘱咐他到某地某寺、某山某院去参访,等于现在要留学时,老师会告诉你到哪里个大学去升学研究。这个徒弟很欢喜,就遵照仙崖禅师的指示准备游学,临行前,向师父辞行,仙崖禅师高高兴兴把他叫住,兜头打他一棒!徒弟被打得莫名其妙,抗声问:
‘师父!既然允许我云游参学,为何又打我?’
仙崖禅师呵呵大笑,转身即走。这个徒弟托人去问,仙崖回答的很妙:
‘我啊!因为他要走,打他一下,让他知道怎样做师父啊!’
仙崖禅师慈悲,又疼爱徒弟,打他一下,要他时时不忘初心,无论云游何处,山丛水陬,朝夕惕励,勿失勿忘。随身以道念为衣,以禅悦为食,以正法为住,以参学为行。仙崖禅师这一打,涵意多么深远!
有名的懒融禅师,他云游参访一段时间后,找了个深山岩穴修行,多少年都不下山。因为他名震朝野,皇帝特别派遣大臣来寻访他,请他上朝相见。懒融禅师也懒得跟大臣多费唇舌,当着大臣的面,让鼻涕一直流啊流的流下来,大臣看不过去,就劝告他:‘禅师,您的鼻涕都流到嘴边了,擦一擦吧!’
懒融禅师把眼睛一扫:‘你讲什么?我才没时间为你们俗人揩鼻涕呢!’
连鼻涕都没有时间去擦,可见他修行精进到什么程度。后来大臣肚子饿了,懒融禅师顺手拿了一些石头放进锅里煮,大臣看了很奇怪,问:
‘煮石头做什么?’
‘咦,拿来吃啊!’
大臣很惊讶:‘什么!石头怎么能吃呢?’
懒融禅师就当着大臣的面吃起石头来,石头到了禅师嘴里,像马铃薯、山芋一样,被禅师一块一块的吃下去。
大臣还不死心,提起“皇上请您上朝相见”的话,懒融禅师把石头一放,说了几句很有禅味的偈:
“世事悠悠,不如山丘;卧藤萝下,块石枕头。不朝天子,岂羡王侯;生死无虑,吾复何忧。”
这几句话凸显了懒融禅师在禅行上的超越:他,把世间功名富贵视同尘土,全不放在心上,草树藤萝下枕石而卧,便有种种胜妙自在。天子王侯,算什么?生死都无惧了,还忧愁什么?还放不下什么?
人到无求品自高。禅者,最大的特色就是无欲无求,无烦与恼,这种特色在云游参访时尤其明显,呈现了禅师们清净超越的品格──衣食无沾滞,随缘放旷;行住是云水,自来自去。对一个云游参访的禅师来说,衣食住行,一一是妙谛,何处不自在。
二.从生活作务来谈禅者的衣食住行
禅师们非常重视生活里的劳动和服务,像:
黄檗禅师曾经开田、摘菜,流汗田里......
沩山禅师曾经摘茶、合酱、泥壁,从茶园工作到厨房,从做酱菜到水泥粉墙、挑砖砌瓦,样样做过。
石霜禅师在米坊里做筛米,双手不停劳动......
云岩作鞋,孜孜的帮人家补鞋、做鞋......
临济栽松、锄地,将一棵棵树苗种下......
仰山牧牛、开荒,在荒原上行走跋涉......
洞山锄茶园,一锄锄挥下,汗流如注......
云门担米,寺里的米粮都由他一肩肩挑起......
玄沙砍柴,那握着柴刀的手厚茧累累......
赵州扫地,日扫夜扫,多少烦恼扫成堆......
雪峰斫槽、蒸饭、畲田,不发一声苦,不喊一句累,默默在毒辣的大日头下耕耘......
丹霞除草、莳花,从一草一花中憬悟生命的义谛......
禅师们就是这样在生活里作务,千锤百链,忍苦耐劳,使肉身更坚强,让心志更纯一,如同利剑淬链自寒水与烈火,禅师也是从心苦与身颓中超脱的。别以为参禅的人不费心力,身体轻飘飘地,心扩大了,好像超越了世界,好像神仙一样腾云驾雾......;真正的禅不是这样!禅,是面对现实的生活,要工作,要苦心志、劳筋骨,要在生活里面植根,再慢慢的升华、渐渐的扩大,心灵可以高上万丈青天,脚却要踏着实地,这是禅要求我们的主要内容。
我在佛光山训练徒众,最初也依照古丛林作务方式,要大家搬柴、挖土......,后来很多家长和寺庙住持都不肯让子弟来佛光山念书,说我们莫名其妙!要做工不会在家里做,还跑到佛光山做啊?既然大家认为不好,好!所有的学生们就停止挖土、运砖......,十年来都不做粗工,只有每天修行,每天读书,什么粗活都不做。哎!家长们又说啦:哼!佛光山只叫学生读书修行,不给他们工作历练,将来什么事都不会做啦!像这样,做也不好,不做也不好,究竟怎么办好?
禅者在衣食住行的生活里,是离不开作务的。如同鱼离不开水,树少不了土,生活作务是禅者的道粮,很多禅师都是在弯腰劈砍、直身挑担之间开悟的。
像我们出家人,再怎样努力也有人说闲话:譬如有发心写文章、做出版的,有人就说了:某某只会写不会讲。赶快发心弘法讲经,又有人批评说只会讲,不会做。好啦!发心在国内各地建分别院,在海外开辟道场,兴办教育,推广佛教文化,做慈济、义诊,设养老院、育幼院,又受到那些人的攻击,说某某人只会办事业,自己都没有修行。好!我们来提倡修行:打禅七、念佛,办传戒会、信徒讲习会、闭关、不倒单、过午不食......通通一起来、一起来!好啦!又有人批评说:不管怎么样修行,英文一句都不会讲啦!
其实,禅是在衣食住行的生活里扎根的,一切的苦修作务不是拿来炫耀的,大家不要以为禅就是古怪的样子:垂帘闭目,手持念珠不理睬人;结印趺坐,不食人间烟火,那是故神其貌的空禅。要工作,要务实,要体验,磨心志刮骨髓才叫禅!
三.从待人接物来谈禅者的衣食住行
有名的“赵州茶”、“云门饼”的公案里,可以看出禅宗待人接物的生活:
有人来参访赵州禅师,禅师问:‘你来过没有?’
‘没有。’
赵州一笑:‘吃茶去!’
又有人来拜访,禅师合十问讯:‘你来过没有?’
‘来过!’
赵州一笑:‘吃茶去!’
旁边的弟子听到了,觉得迷惑,就请示:‘禅师,那没有来过的吃茶去,来过的也吃茶去,究竟什么人可以吃茶去?’
赵州莞尔一笑:‘吃茶去!’
茶叶,有三种味道:第一次泡开的茶,味道甘美;再泡,有苦的味道;又再泡,是涩涩的滋味。“吃茶去”,是要人去体验人生三味:甘味、苦味、涩味──人在青年时期,多采多姿,自由快乐,是甜蜜甘醇的味道;到了中年以后,为工作奔波,为家小妻儿忙碌,是含辛茹苦的味道;到了老年,唉!体衰力弱,病痛缠身,是艰涩的味道了。当然这人生三味不是绝对的,因人因境而不同。有的人少年时期非常苦,有的人中年很甜蜜,有的人老年很幸福,然而我们哪里一个人没有尝过人生的三种味道?天天吃茶、吃茶,从吃茶里面我们就能体会到人生的三种滋味。
云门禅师对于待人接物,曾经有极恰当的两句偈:
“莫嫌佛门茶饭淡,僧情不比俗情浓。”
禅者修禅,是要破痴迷,除尘妄,“纵遇刀锋常坦坦,假饶毒药亦闲闲”的,精魂游魄都要放下,何况是衣食住行呢!妙喜禅师有一段趣事,可以看出禅者待人接物的风姿:
一个吝啬的大财主收集了很多古董,展览给大家看,妙喜禅师也来开眼界。看完了收藏品后,妙喜禅师向大财主说:‘这些古董不算最有价值。我有三件人间奇珍殊宝,敢夸举世无匹!’
大财主立刻追问:‘请说是什么宝物?’
‘喔,这三件宝贝,一是孔子的拐杖,二是周公的帽子,三是文王吃过的饭碗,全都价值非凡!’
财主爷一听,大喜过望:‘哇!您有这样的宝贝啊,太好了!可不可以让给我?’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买得起吗?一千两银子一件!’
财主拨拨算盘,亟想得到宝物,就答应了。回家后,怕禅师反悔,立刻派人携三千两银子来换宝物。妙喜禅师不动声色,悄悄吩咐徒弟到后院拆下一只旧桌脚,找一顶禅师冬天戴的济公帽,和一个餵猫的破饭碗一起拿来,着人带回去给财主:
‘这就是孔子的拐杖,周公的帽,文王的饭碗了!请上覆你家老爷便是。’
来人不敢作声,战战兢兢捧了回去,果然换来一顿臭骂:
‘混账东西!这哪里里是什么宝物!明明是一截桌脚,一顶旧帽,一个破碗嘛!’
财主立刻气冲冲赶来理论,暴跳如雷:
‘禅师,这太岂有此理了!这三件东西一个钱也不值,怎么可以骗我说是孔子拐杖、周公帽、文王碗呢!快把三千两银子还我来!’
妙喜禅师微笑安抚道:
‘不要乱说!我这三样东西比三千两银子的价值还高呢!你想想:你的银钱再多,你的宝贝再多,能增加道德吗?能增加智能吗?能了脱生死吗?能增长福报吗?现在你这三千两银子,我拿去替你救灾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福报功德你来生都用不完了。阿弥陀佛!’
这是以化缘度众的一个事例。禅者待人接物,秉持着慈悲心、喜舍心,一切可以包涵,一切可以奉献,解衣推食,难住苦行,禅者都不放在心上。他们有的是“对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长”,有的是“烦恼海中为雨露,无明山上作云雷”,以佛心待人,以禅法接物,处处显现他们无染着的智能风范。
四.从修行悟道来谈禅者的衣食住行
世间有些现象很有趣,像喷射机驾驶员,在天空旋舞飞驰,一落地,却不能开车,因为没有速度感,容易撞车。远洋轮船的船员,回到岸上,老觉得有地震,走路的时候都要一蹻一蹻的,好像跳土风舞。这就是因为太专注于一件事上,反而顾不到别的了。禅者修行悟道时,心思都放在禅修上面,衣食住行的需求极低,像月江正印的那首偈:
“去来恰似月行空,住着犹如风过树;此菴无坏亦无成,于中只么老此生。”
赵州是一个很有趣的禅师,人称赵州古佛。他也讲道,也谈禅,不但佛教徒来听,很多道教徒也来听他说道。有一个道士,眼见门下徒弟都去听禅师讲道,心里很嫉妒,一怒之下,愤然到寺里找赵州理论:
‘天下的人都敬佩你,我是不服气的!你以为你有多伟大呀?抢我的徒众算什么高明?在信仰你的人心目中,你是神,你是古佛,在我的心中你是小人!你会讲道,好啊!你讲啊!你能讲得我心服口服信奉你吗?’
赵州禅师很谦和的说:‘喔,不要那么激动,来!来!来!我同你到这里来讲。’
道士排开众人,气昂昂一摇一摆的走到赵州禅师面前。赵州向左边偏偏头,说:‘请你站到左边来,我好同你讲!’
道士又傲然站到左边,赵州摇摇头:‘这样不大好讲,请你到右边来谈。’
道士又瞪眼鼓唇走到右边来。赵州禅师把手一拍,笑着问:‘你看,你不是也很听我的话吗?你不佩服我,怎么会听我的话左站右站呢?’
道士一听,恍然知道自己落了下风,满脸羞红:‘哼!算你会讲话,我还是不服气。你没有神通,告诉你!道爷我可是大有神通的哪里!’
‘你有什么神通?’
‘我肚中会叫,口中会放光。你能吗?’
‘这个神通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你肚子会叫有什么用?叫又不能当珠宝;口中放光,放光也不能了生脱死。我的神通比你高明多了!’
‘哼!你!你又是什么神通?’
赵州大笑:‘嘿!我的神通可高明了!我会吃饭,一吃就饱;我会喝水,喝水不渴。这样的吃饭、喝水,你行吗?’
很多人学禅,把一个活生生的禅机,弄成了僵化的格式,不知本末,不知落实。禅是非常实际的,穿衣、吃饭,不多不少,不忮不求,很不容易,完全视同无物更不容易。对赵州来说,穿衣吃饭喝水只是例行琐事,全不放在心上,所以不须贪恋多欲──禅是讲受用的,精神生命上的受用,远比衣食生活上的受用来得重要。
有人发现一休禅师近来茶不思、饭不想,精神恍惚,不知怎么回事,就去问他为什么。一休禅师说:
‘我在想一个人,想一个人呀!’
嗄!一休禅师莫不是单恋?话一传开,寺里闹得天翻地覆。闹了很久,众人传说纷纭,莫衷一是。住持看看不是办法,就把一休叫来,说:
‘你究竟是想哪里一个人?你讲出来,我替你做主。如果是爱上了哪里家的小姐,罢了!你还俗好了,也胜似天天愁眉苦脸作践自己!’
一休禅师说:‘我想念的人,你找不到的啦!’
住持问:‘你说!我一定找到!’
一休说:‘你找不到!’
住持说:‘找得到!’
一休就念了一首偈:
“本来面目初现前,虽然只是一面缘;念念不忘难放下,释迦达摩本一人。”
这首诗的意思是:我刚刚体悟到自己的心,刚刚认识它,它就不见了。我一直念念不忘参省,要找到我本来的人,本来的心,我要找到受、想、行、识之外,我真正的灵台面目啊!
禅,是不能向外寻求的,“本无形迹可寻求,云树苍苍烟霞深”,要找也找不到。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我们自己的生命真谛,要在自己方寸之间寻求。
像佛窟惟则禅师修行时,用落叶舖盖屋顶,结成草庵,以清泉润喉,每天摘野果来裹腹,把衣食住行的需求减到几乎无沾滞的境界了。一天,一个樵夫路过庵前,问:
‘您在此住多久了?’
‘大约四十个寒暑了吧!’
‘您一个人修行吗?’
‘丛林深山,一个人都嫌多了,还要找人添麻烦吗?’
‘您不需要道侣吗?’
佛窟禅师拍拍掌,很多虎豹由庵后鱼贯而出,樵夫大惊,佛窟禅师示意虎豹退回庵后,说:
‘朋友很多,大地山河,树木花草,虫蛇野兽,都是我修道的法侣!’
一个禅师修行悟道,要把自己修行到无妄无染的境界,才能与鸟兽同群,任运逍遥。像佛窟禅师,视虎豹如人,没有一丝怖惧心,这是很不容易的!
我们三天讲禅,禅本来不可说,我勉强说了,只希望能做一个小小的摆渡者,让大家在衣食住行的日常生活里看见一点禅光智能,受用一些禅意法喜,使我们的生活更坦荡,更安然,更自在!
我祝福大家法喜充满,福慧增长。我们下次再见。